【旧文】【阴阳师】【博晴\道晴】极乐
难得的原著风格的原创阴阳师同人,相比博晴,朋友对手(炮友)的道满X晴明意外带感,给作者笔芯~
这篇比较长一点~
道满x晴明是炮友关系。
没错,我就是没有任何一个圈子只萌一对一的,不服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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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一提到安倍晴明这个名字,大家就会想到那个被称为“天下第一阴阳师”的白衣男子。他如一朵云,悠然飘在平安京暗昧和通明的交汇之处,唇上常常挂着等闲看世的笑容。
关于他的传说多的数不胜数,从学徒时候的敏捷聪慧,到年老以后成为天皇倚重的阴阳师的种种事迹,多半是他在危难或者困窘之时,出手挽回局面的事迹。
然而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如果一个人名声在外,那么即使是他不为人知的时候的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小事,也会被当作不得了的事情的佐证。譬如晴明施展法术杀死青蛙和乌龟的那一次,若非他将来的卓越成就的话,那么可能也不过是众多玩弄小小法术取悦人心的普通术士的把戏罢了。但是因为他是安倍晴明,事情就变成了他力量超群的一个缩影。
所以,如果把故事转回在他还没有那样被众人的注视所包围的时候的事情,一定是别有一番风趣的。
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刚刚摆脱候补身份的普通阴阳师,官职也不过是从七位上。当然,由于他当时的年纪比较轻,因此这样已经算是很出众了的。那时候他已经开始逐渐展现出自己法术的高超。
其中最重要的事之一就是他于土御门外,平安京的艮位建立自己的宅邸,来抵挡一些因为方位和气息的复杂缘故所导致的发生在皇宫的异像。
偶尔会有人找他处理一些诡异之事,当然,其他一些年纪较大资历较高的阴阳师,也许比他更容易获得这样的机会。当然,事情多寡,于他是没有任何区别的。
那个时候他的庭院和后来一样,仍旧是如同搬运了一片自然之景,植入了他的庭院。那唐风的院墙经历了多少年的风霜都不曾改变,而那看似荒芜的院落,也一直都保有和天地道化一般无止境的生机,年年常新,年年相似。
如果一定要说什么不同,那么大概就是,那个时候晴明的庭院的窄廊下,出现的是不同的人。
他的交往面并不狭窄,礼节上的走动并不是他所排斥的。似乎什么都不会影响他的心情,他也会与其他人一样,在那些风雅或者俗套的场合出席。然而其实他的朋友并不多,甚至可以说寥寥无几,他的庭院时常如真正的荒芜一般寂静。
只是偶尔会有一个看起来衣冠不整的法师突然出现,和他喝一会酒,或者留下好几天,又突然消失不见。
那个人就是芦屋道满,当时已经是播磨国著名的阴阳法师,和晴明的关系似乎也颇为密切。
然而更多时候,晴明是一个人的,没有侍从,照顾他起居的式神也只是偶尔才会看到。除此之外,大概就只能看到晴明一个人倚在栏杆旁边,自饮自酌。
那时候他还不认识源博雅。
而这个故事,也将会从他和源博雅相识之初的事件开始。
一、惯常的访客
刚从阴阳寮回来,还没来得及换下官服,便听到庭院里的草沙沙的响动。
“这次来居然没有玩什么把戏,真是难得啊,道满。”晴明大声说。
然而没有人回答他,直到来人到了切近,晴明才看到,那个穿着随意的粗布衣服的法师虽然是朝着自己走过来的,但是脸却对着后面。
就好像把头砍了下来又扭过去安装在身体上一样。
如果是普通人看到这样的景象,一定会被吓坏了的。但是晴明只是笑了笑,走上前去,板着他的头,念了一句咒语以后用力一拧。
道满胡子拉碴的脸就转到了前面。
“你的咒术大有进步啊。”道满笑着说。
这时候的道满虽然不修边幅,但是似乎还没有后来那样仿佛故作一般的邋遢和肮脏,头发有点凌乱,不过看起来并不是完全没有打理过的样子。
只是他的容貌似乎从来没有变过。晴明从很小的时候就见过这个人,但是直到现在他还是那副五六十岁的模样。
他只穿着一件普通干活人穿的布衣,上头还有几个洞,被烟灰弄脏了一块。手里拎着一瓶酒。
“你的把戏倒是越来越无聊了。”晴明随意地在窄廊旁边耷拉着腿坐着,漫不经心地招手唤来式神摆上酒具。
“别这么说,我今天因为要来见你,所以特意弄得整齐了一些,还带了酒。”说着道满把酒瓶放在廊上,四脚朝天地往旁边一躺。
“晴明,你在阴阳寮里面那副恭恭敬敬的样子,可真是有趣。”他的语气中似乎带着一丝揶揄,可是晴明却没有发觉一般,漫不经心地开始斟酒。
“如果你觉得有趣,不妨也加入阴阳寮,这样每天都看得到。”
“不成,那样我很快就会觉得无聊的。”道满坐起来,捧着酒盏喝得酒水流到了前襟上,随便一抹,笑嘻嘻地看着晴明,“我还是喜欢四处走动。”
“你这次出去了几个月,有什么新鲜事么?”
“正是因为没有,而且大失所望,所以才回来。”
“哦?”晴明随意地应和了一声,红唇上若有似无的笑容变得明显了起来,“失望吗?当初可是你说,‘啊,京城里面这么多无聊的人,怎么会日复一日地留在这样死气沉沉的地方呢!’”他夸张地模仿着道满的语气说,“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呢。”
“日复一日当然无聊,因为我出去过了,见过了更无聊的世界,才会觉得这里还勉强可接受。”道满说,“至少这里面有很多的人,所以事情也就多了起来,比起山野当中那些互相惹事的妖怪千篇一律的请求,还是人更加复杂,也更有乐子啊。”
道满说着,拍了拍自己怀里揣东西的地方,“我刚刚接到一个有趣的委托,还赚了一笔钱。”
道满自很早以前,便游走在各个地方,尤其是京城,与人交易。他能够看到人最为迫切的愿望,然后出现在他们面前,向他们索取一些财物——至于多寡,视委托者的财力和他的心情而定,替他们施法。无论是诅咒人的恶毒邪法,还是替人消灾,来者不拒。
他把这样的活动视为很大的乐趣。
“人们的执念简直是五彩斑斓的啊。”道满这样说过,“看着他们因为执念而生的种种行为,是一件很有乐趣的事情。”
他也曾经劝晴明不要为天皇效力,希望他和自己一起享受这样的乐趣。
可是晴明拒绝了。
“小心哟,你以后可能会和那些贵族一样,变成贪婪而又愚蠢的人。”
“无所谓。”晴明这样回答他,“变成什么样,都是自己的造化。”
“被那些繁缛礼节所束缚,可不是你想要的吧。我记得你说过,你和我想的一样,认为人生要有乐趣才好。”
晴明微微抬了抬眼,笑道,“可是你的乐趣,并不也是我的乐趣啊。”
“只是想要看着这个世界而已,站在哪里看都是一个样。”
于是他还是加入了阴阳寮,为贵族们占卜和除鬼。
而道满也再没有劝过他,只是自己过自己的逍遥日子。
“如果他们拜托到你,我不会难为你,但是也希望你不要太过插手我的事情。”
“放心好了,既然你所做的事情都是他们希望达成的,除非得到了委托,不然我不会主动参与这些事情。”晴明这样答复道满。
道满也很聪明,尽量会避开与天皇和阴阳寮有关的问题,以免出现和晴明的冲突。
这样的约定一直持续了下来,他们都不是会勉强的人,因而约定很快形成了默契。
而他们之间的默契,并不仅限于此。
“这一次的事情,其实我是有些担心的。如果惊动了清凉殿里面那个人,恐怕晴明你也要出面才行。”
清凉殿里的人,自然是天皇了。
晴明无所谓地笑了笑,“如果惊动了他就到时候再说,需要我出面的时候我当然会出面,不然,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不过,你究竟接到了什么有趣的委托,居然会连那男人都会牵涉其中?”
“不是把他牵涉其中,而是这件事情关系到两位殿上人,而且都是皇族血统的尊贵人物。”
晴明轻轻挑了挑眉,“所以你说这件事有趣?”
“是的,而且不止如此,这件事还有一点有趣在,委托人其实向我提出了一个错误的请求。”
“可是既然这是出自他的内心的请求,也就无所谓对错了。”晴明说。
“你是个明白人。”
“虽然你勾起了我的好奇心,然而这种事情,我可以知道吗?”
“如果是你的话,无所谓吧。”道满说,“其实我并不完全知道事情的原委,所以才觉得更加有趣了。”
“那你就说来听听好了。”
前一天的晚上,道满拜访了敦实亲王的府上。敦实亲王,就是已故的醍醐天皇之弟,因为音乐的技艺而为人所知的式部卿宫。
他也是感受到了来自这位尊贵的亲王心中的急切期待和怨愤,才置身于此的。
虽然穿着破旧,但是作为著名的阴阳法师,式部卿宫完全没有怠慢于他。
走进大门的时候,他注意到门口挂着两束捆起来的白茅,上面还贴着符纸。虽然并不常见,但他也能够辨认出来,这是一种防止鬼魂作祟的方法。
看起来这个家中,应该有通晓阴阳术的人。即使是这样,家主仍旧遇到了很让他纠结的事情,这让道满更加好奇起来。
敦实亲王是个和蔼而礼貌的人,恭敬地接待了道满。
但是道满看得出来,这个人正在被痛苦所缠身。明明是夏天,却裹着宽大而厚重的袍子。即使如此,他的嘴唇仍旧惨白,好像数九寒冬无所栖身之人一般,冷的发抖。
“恕我失礼,可是您也看到了,我现在被诅咒所苦,恐怕如果您再不帮我,我就要不久于人世了。”
敦实说完,打了个手势,一个随从模样的人端上来一个盘子,上面托着钉着五寸钉的草人。
“伊寿,你来说。”
被称为伊寿的人恭敬地行了礼,告诉道满,有人以诅咒加害于敦实亲王。
“事情的来龙去脉是这样的。”他接着说下去。
四天前的夜里,伺候王妃的侍女叶子出去如厕,回来的时候,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在中厅里面哭。
她是个胆大的女人,听那哭声凄惨,就跑去想看看是不是其他的什么侍女受了委屈而哭泣。
但是那里空无一人。的的确确有哭声回荡在这无人的厅堂之内。
叶子吓得脸色苍白,捂着嘴让自己不要叫出来,也不敢进入中厅,急急忙忙地跑回了房间里面。
这一晚上她都没有睡着,第二天天一亮,他就去找到了堀伊寿,即现在正在叙述事件的人。他的祖上曾有人担任过阴阳师,因此略通晓阴阳之道。后来家道衰落,到了他这里,只是亲王的一名侍从。然而因为他懂得一些阴阳术,因此敦实亲王还是比较重视他的,有些事情也会找他商量。
叶子叙说了昨晚的所见,这个时候,屋子里还有一些其他的下人,一听到这件事,也都露出惊恐的表情。
“中厅内有冤魂的哭声?”伊寿皱起眉头,“我这就去看一看。”
然而探查了一圈,也并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东西。
“也许是白天妖鬼不敢出来,所以只有晚上来看,才能够发现吧。”有人这样说。
然而当天晚上伊寿被派遣去别的地方办事,第二天傍晚才回来。
他刚刚回到亲王府,就又一次听到了奇怪的哭声的事情。来向他汇报的人名叫时若,本是给亲王赶车的随从,然而因为前不久和另一个下人因为一点小事打架,正巧最近值夜的人生病了,就罚他们两个值夜。时若说昨日晚上他听到了哭声,那声音好像是在诉说什么,似乎是低声叫要向敦实亲王索命。而另一个受罚的下人秀郎则是接替时若在后半夜值夜,他被问起来的时候也说自己听到哭声,但他以为是哪个侍女受了委屈哭哭啼啼,完全不知道居然还有这种可怕的事情。
这天晚上,伊寿没有睡觉,一直等在中厅里面,等待那诡异的哭声出现。
果然,到了夜半时分,一些若有似无的啜泣声传了出来,接着哭声越来越明显,听不出是男是女,只是觉得好像有一个,或者几个人在低声申诉着什么。但是并不像时若所说,是冤鬼说要害敦实亲王之类的话,他觉得完全听不清楚这哭声到底在说什么。
伊寿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厅堂内,两只手结成印。其实他的法术十分的有限,自己心里也非常害怕,如果真的是什么冤鬼,恐怕并不是自己能应付的。
忽然从敦实亲王的屋子里跑出一个人,大声叫侍女们去找棉被。
现在明明是夏天,却要找棉被。伊寿来到亲王的房间里面,看到亲王正缩成一团,浑身发抖。
“冷啊……冷啊……”
侍女们拿来了棉被,把他裹了起来,他才不那么痛苦,可是依旧喊冷。
伊寿探查了亲王的身体,发现是诅咒所为,让他在炎热的夏天竟然会感觉寒冷难当。
难道这件事和神秘的哭声有联系?伊寿琢磨了一夜,但完全没有头绪。
到了第二天,他被叫进了亲王的房间里,是时若来向亲王报告说,自己从秀郎的物品中翻到了下咒的草人。
“最近我就觉得他的行为鬼鬼祟祟,便留心了起来。昨晚我叫醒他去值夜的时候,发现他根本没睡,于是等他出去后,我在他的东西里面翻出了这个。”说着他把草人恭恭敬敬地呈递上去。
草人上面写着亲王的名字,还有他的一撮头发,上面钉着五寸钉,好像还有血迹。
总之看起来就让人害怕。
“也许就是因为这个恶咒,亲王大人才会夏天感觉寒冷吧。”
于是敦实亲王把秀郎捆了起来,质问他到底为什么要诅咒自己。秀郎吓得浑身发抖,说自己没有要加害亲王的意思,也不知道这个草人是怎么回事,更不知道解咒的方法。
即使经受了毒打,秀郎也只是哭着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敦实亲王无奈,只能把他暂时关起来。
可是身体一天比一天冷,实在是难熬的事情。伊寿也觉得很着急,便询问亲王是不是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人。
“仇人吗?”亲王苦思冥想,然后叹了口气。
“如果说有的话,那就是克明亲王的长子,源博雅了。我和他的纠葛你是清楚的,你也知道,我曾经派人暗杀过他,虽然没有得手,可是想必他会因为这件事情对我怀恨在心吧。”
此时的源博雅官位尚未及最高之时的从三位,但是他因为雅乐而获得的声名,已经被京中之人所知晓。现在他在雅乐寮供职,官品在正五位上。他与这位敦实亲王的渊源颇深,具体的事情,以后也会逐一讲到。
当下敦实亲王说了这个名字以后,伊寿便连连点头,“那就不会错了,秀郎一定是收了他的好处才会这样做。因为秀郎的妹妹鸣子在博雅大人家里当侍女,这样一想,就不奇怪了。”
“源博雅!”敦实亲王很愤怒,“即使你用这种手段让我死去了,我也会变成怨鬼去找你的!”
伊寿说了这些,道满似乎有一点漫不经心,只是咧着嘴笑着玩弄着手里的草人。
“那么,我想敦实亲王大人的愿望,不止是要消除这次的灾祸了?”
“当然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够把这个咒转移到他的身上去。对您来说,这是轻而易举的吧?”
“哦……看起来这件事,又勾起了您的仇恨呢。”
“既然他要咒杀我,那么只能以牙还牙了。”
道满依旧玩味地笑着,慢慢地说道:“看起来,敦实亲王大人比其他人都要清楚自己的愿望呢……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件好事。”
“道满大人?”敦实发出疑惑的声音,可是道满却笑着摆了摆手。
“罢了,既然这是敦实亲王的请求的话,我自然会照做。”
于是道满在当天夜里便开始着手行动了。
第二天一早,裹着棉被的敦实亲王是被热醒的,水无月的月初,正是闷热难耐的时候,若没有会让人觉得寒冷的咒术,盖着棉被简直会要了人命。
“怎么样啊,感觉好些了没有?”一大早道满便来拜访,敦实亲王喜出望外,先给了道满一些钱,答应等他所仇恨的人被咒杀以后,再补足约定的钱财。
“您真是爽快的人。”道满笑道,“再等几天吧,不会让您失望的。”
下午最热的时候到了,晴明进了屋,换上了轻薄凉快的狩衣,并且吩咐式神弄了一些下酒的菜。
“这件事听起来,似乎只是和你从前接手的那些事件没有太大的不同。”晴明思忖道,“除了这位亲王大人,听起来似乎太过自信了。”
“你真敏锐,就是这样。”道满说,“事实上,我晚上在他们的房里巡视,他们所谓的鬼哭,和这件事情完全没有关系。”
“哦?”
“那是逆柱的缘故。”
所谓逆柱,指的是在盖房子的时候,作为柱子的栋梁应当与树木生长的方向一致放置,如果不小心放反了,那么柱子就会发出哭泣的声音,或者发生其他种种怪事。这种事情并不会招致灾祸,而且很容易解决,有的时候木匠自己发现了错误,都可以想出办法来弥补,而不需要把它拆下来重新建设。
“可是我记得敦实亲王到这个宅院已经很久了吧,如果是逆柱,为什么最近才出现异像?”
“他们说已经搬进去快到两年了。”道满回答,“谁知道呢,这件事我没有细问,反正他们更关心的是敦实亲王的身体。于是我就随便贴了个符,这样它就不会再哭泣了。”
天气闷热,看起来是要下雨了,天边已经聚集起了云朵,慢慢地遮住上午还耀眼的阳光。起风了,拨动院中高高低低的草,也把花香播散到院落之外的地方。
“可是鬼哭这件事情,似乎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你说的与众不同,还有什么呢?”
“还有就是,那个草人,虽然是下咒的道具,但上面并没有施咒。”
“也就是说,那只不过是个普通的草人罢了?”
“不,草人上面的确有不同寻常的气息……可是那气息不像是人的,更像是鬼魂的。”
“我越听越糊涂了。”晴明无奈地笑道,“你是说,敦实亲王的诅咒,是怨鬼而非人给他下的么?”
“不是怨鬼的诅咒,只是一种……气息,是通过一种执念凝聚起来的寒气,看起来是无害的,但是如果附着在人的身上,也会要人命的吧。”
晴明叹了口气:“听起来真复杂。”
“其实我也没有完全弄清楚。”
“那么你有没有接着调查事情的原委?”
“还没有。我也不知道要不要去详究此事,总之,我今天来找你,明天以后再根据心情而定要不要寻根究底,或者只是等到咒术生效,拿了应得的金子就可以了。”
“这也不失为好办法。”晴明懒洋洋地说道,“只不过我觉得你不会。”
“不会?”
“难得碰到有疑点的事件,不去探查个究竟,岂不是少了很多乐子?”
道满大笑,“虽然你说你不懂我所作所为乐趣在哪里,可你果真还是很了解我的。”
“如果要我说的话,你也许就是喜欢观察人心的漩涡和波浪吧。平静如常的东西,总是容易让人厌倦的。”
“我喜欢这个说法。”道满问,“那你呢?就满足于在安然流动的河川旁边静静地一直看下去?”
“也不是……其实我们都不是在河边的人,而是身处河中行驶的小舟之上。”晴明侧卧在窄廊上,用手托着腮,看向滚过闷雷的阴暗的天空。
即将下雨的潮湿泥土味道泛上来,混在栀子的香味里面,衬得花香更加清洌。墙角一串紫藤花的香味,却被风吹得淡了一些。
“看来雨不会小,你不会让我在大雨天走的吧?”道满眯起眼睛来笑道。
“即使不下雨,你也不会走的。”
道满伸出手来,轻轻抚摩着晴明的脸颊和脖颈。
“我也活了不少年头了,任何人之所想都能够一眼看穿,却唯独看不透你。”道满轻声说。
“如果你对我有什么疑惑的话……那也许也是我对自己的疑惑吧。”晴明用那含着蜜一般的唇说道。
道满的手指轻轻拨弄着那红润的唇瓣。
“有你这样的人的存在,也是乐趣之一啊。”
晴明只是笑着看着道满。
这也是他们两人的默契之一。道满轻轻解开晴明的衣服,让那美丽的胴体暴露在他的面前。
“这段时间没出去找女人?”
“最近没什么兴趣。”
“你明明是一直都没有兴趣。”道满砸了咂嘴,“那和我呢?”
“对于让我有兴趣的人,我还是乐意的。”
道满偶尔会和他行这种乐事,比起时常拒绝一起去找女人的邀请,他似乎对和道满的这种事还多一份热衷,至少很少拒绝,却也从不要求。
可是两人对彼此的感情,却又不是那种通常意义上的恋慕,却也不是普通的朋友。
至于到底是什么,他们都不会去仔细琢磨。只要有乐趣就够了,其实在这一点上,晴明是赞同道满的。
所以每次情事,他看起来比道满还要尽兴。
这一次似乎也不会例外,只是那粗糙的手抚摸上白皙的胸口,晴明的皮肤就开始泛起微微的红润。
阴阳师的体质就是如此,似乎是越有天赋之人,越是敏感。
“道满,都说过了这个时候不要用咒。”晴明忽然微微皱起眉头。
“让两个人都更快活的事情不好么?”道满的呼吸也急促起来。
晴明无奈地笑了笑,仰面看着急切地脱去衣服的道满。
“随你的便好了。”
也不是不能够破解掉道满的咒,可是晴明觉得这样似乎也无所谓。
在刺激情欲的咒的帮助下仅仅是亲吻和抚慰就足以让他的身体发颤。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进入的时候,他死死地抓住道满的肩膀。
雨下起来了,在雨声的遮盖下,晴明的呻吟声变得若有似无。
他们纠缠不休,直到天色完全暗了下来。道满把晴明带到房间里,在灯火之下细细欣赏他的躯体。
也许是因为道满长期到处颠簸的缘故,他看起来比晴明健壮和魁梧。相比之下晴明纤细得仿佛可以轻易折断揉碎。他的身体柔韧,在强烈的刺激之下整个背拱起来,手紧紧地抓着被褥。
“不要急,夜还长着呢。”传来道满气喘吁吁的声音。
直到夜色愈发地浓了,雨也小了一些,房间内的声音才逐渐地低下去,最后连灯火都熄灭了。
二、有趣之人
晴明第二天睁开眼的时候,浑身都酸疼。幸好这一日是休沐之日,不然他恐怕又要给自己下个咒,装上几天病才能躲过大允的质问。
道满已经走了,在这一点上,他倒是严格遵循了贵族夜访情人的规矩,天不亮就要匆匆离开。
晴明懒洋洋地赤身裸体躺在被褥当中,动也不爱动。
昨夜那一场让他如此疲劳的情事还记忆犹新,他觉得很是畅快,嘴角勾起了满意的笑容来。这种事情对他似乎是可有可无的,但与此同时似乎又是他所喜欢的。这样的矛盾感在晴明身上出现,倒不是一件矛盾的事。
他就是这样,无论是对厌恶和喜爱的事情,都确实有自己的判断,而且这样的判断似乎也常人也并无两样。但是与此同时,他似乎又对任何事情都没有执着,甚至仿佛从来不在意似的。虽然他也经常赞同道满说,人生便是为了寻找乐趣,可是他却永远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仿佛他的生命里并无悲喜。
即使这样,道满也从来不问他什么,就如同他从不评价道满所为。
若是论及这种话题,恐怕晴明只会搬出那套大唐经典里面的话,如“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之类的话吧。当然这也只是道满的揣测而已。
磨蹭了片刻,晴明拖拖拉拉地起身穿了底衣,外头罩一件袍子,靠在窄廊上,望向院中流淌的溪水。
式神给他端来吃的,他随意地吃着,有些碎屑掉下来,他便对着天空吹口哨,路过的鸟儿会飞下来,啄食那些食物。
如果晴明展开手掌,鸟儿就会跳上来。啄食他手里的东西。可是这一次他伸手出去,鸟儿却忽然扑啦啦地都飞开了。
听着那些啼鸣消失在云端,晴明才瞥到一旁多了个身影。
毫无声息地出现,连他这个咒术高超的阴阳师都未曾察觉,却是这些比人类简单许多的小生灵能够最敏感地察觉到。
他转回头去,看到道满站在树荫下。
“来坐。”他随便招呼了一下。
道满坐了下来,也随手拿起东西来吃。
“这件事果然很有趣。”
“你调查清楚了?”
“不,我说的是被下咒的人。”
“唔?”
“就是那位源博雅大人,他是个让我意想不到的人。”
晴明好奇地坐起来,“我只听说过他的乐曲技艺精湛,但是像我这种官职的人,是没机会去欣赏的。”
“我倒是听过了他著名的笛曲。不过你也知道,任何音乐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道满说着掏了掏耳朵,“现在他可能会因为寒冷的咒吹不了笛子了吧。”
“那么你说的意想不到是在哪里呢?”
“你听我说呀。首先是敦实亲王所说的事情。我之前说过,他告诉过我一件隐秘的事情,就是他曾经秘密地派人去刺杀源博雅,可是你知道为什么会失败了吗?”
“这我当然不知道。”
“因为那些刺客躲在黑暗中,听到了他的笛曲,居然就被感动的下不去手了,直接偷偷地溜了出去。他们纷纷流着眼泪说,‘我们怎么忍心杀害一个能够演奏出这样的乐曲的人呢!’所以如果不是这次诅咒的事情,恐怕敦实亲王也不会想要再对他下手了吧。”
“这确实很有趣。”晴明点点头。
“更有趣的是,我今天早上去找过他了。”
“哦?”
“因为我也察觉到他的心里有强烈的痛苦和想要摆脱这个诅咒的愿望。听了他的笛曲感动了刺客这个故事以后,我忍不住想去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这是道满第二次来到博雅的宅院,第一次是晚上偷偷摸摸地进来下咒,这一次则是光明正大从门口进来了。
虽然自己不能够起身接待,博雅还是派了下人礼貌地把道满请进了屋子。
“我是播磨国的鼠牛法师。”道满这样自我介绍道,“我能够来找您,就是知道您一定很需要我的帮助。”道满开门见山地说,“因为我是收取金钱来做事的人,自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如果您能够帮我,我自然会好好答谢您的。”博雅恳切地说。
“博雅大人身上中了可怕的咒,只怕会有性命之忧。这个咒无法解除,只能够转移到别人身上去,才能够救您的命。”
博雅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了,“转移?这样的话岂不就意味着别人要替我死去?”
“可以这么说。”道满无所谓地点了点头,“您有没有什么仇人,想要除之而后快的?可以把咒转移过去。”
博雅的脸色很不好看,低着头不说话。
“比如,曾经派刺客刺杀您的那个尊贵的人物?”道满慢悠悠地说。
“派刺客刺杀我?”博雅一脸的迷茫,“您在说什么呀?”
“那么,贵为殿上人,想要花钱买一条人命替您消灾,还是不难的吧?”道满又提议。
“好了,鼠牛法师,我觉得我们没什么可谈的了。很感谢您能来。”说着,博雅就吩咐下人送道满出去。
“所以你就被赶出来了吗?”晴明笑道,“好像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情。”
“的确,这样直接地就被赶出来,还是第一次。”
“不过你似乎根本没有想要帮他吧?”
“怎么?”
“不是吗?如果你说替他解除诅咒,他一定会答应的。你却非要说转移到他人身上,会被人讨厌也是情理之中吧。”
道满摇摇头,“因为这并不是诅咒,所以当然无法用普通的方式化解。”
“哦?”
“好像是沉积了二十多年的执念化为了实体的咒,很难拔除,晴明,你也遇到过那种无法用往生咒送他们往生的鬼吧。”
晴明点点头。
“这个咒便是这样的东西。除非让它在某一个人身上发挥效用,不然的话,怕是无法解除的。”
晴明砸了咂嘴,“但是这样的事情,却从未见过类似的。”
“哈哈,什么样的情况都会有,这样才有趣呀。”道满笑道,“其实我这样问,也是想确定敦实亲王和伊寿的猜测是不是真的。”
“根据这位博雅大人的反应来看,应当不是了。他好像连自己被刺杀这件事都不知道。”
“这却也难说,也许还有什么别的我不知道的缘故。”道满晃着脑袋,“总之很有趣,我再去敦实亲王那里看看吧。”
说完这句话,道满仿佛一道影子一样,刹那间就不见了。
晴明转回头,看着溪水暗自琢磨此事。其实,道满的第二个提议,对于大多数贵族来说,也并不是不可以接受的吧。他记得很清楚,自己就曾拒绝过一个贵族这样的请托,那个人想把一个仆人的寿命缩短,来延长自己因为病魔缠身而垂危的生命。
而且听闻源博雅也是一名习武之人,照理来说不会对埋伏的刺客毫无察觉的,可是他居然会吹笛子吹得那么投入。看来也是个非常之人了。
想到这里,连晴明都觉得感兴趣了起来。
既然这样,干脆去见一见这位博雅大人也无妨。
晴明一向都是接受了拜托才会去处理事件,这样主动地来帮助一个素昧平生之人,是之前从未有过的,之后也没再有过。
源博雅所居住的宅院并不很大,因为只有他一个人,所以院内的仆从侍女也不多,看起来很是清净。
“很抱歉,因为博雅大人在病中,可能需要准备一下才出来见您。请您稍等片刻。”博雅的侍从说。
“不要紧的,我就在这里等。”
在等待的过程中,晴明站起身来四处查看房间,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和咒相关的东西。忽然他听到外面有女子的哭泣声。
来到门口往外看去,只见一个侍女,背着一个要出行用的布包,抹着眼泪往外走。
晴明忽然想起道满和自己说过的话,于是他上前去叫住那个侍女。
“可否请问你的名字?”
侍女行了个礼,擦了擦眼泪:“这位大人,我叫鸣子。”
“你是秀郎的妹妹?”
“啊,您怎么知道。”
晴明微微一笑,“我还知道,你的哥哥在敦实亲王府上当侍从,可是最近却因为蓄谋咒杀亲王,被囚禁了起来。”
鸣子点点头,同时露出痛苦的表情,又抽噎起来。
“你这是要出门吗?为什么要离开呢?”
“正如大人您说的这样,我的哥哥被囚禁了,我打算回家去找父母说这件事,一起商量怎么替哥哥洗清冤枉才行。”
“你说他是冤枉的吗?”
“既然您问了,就原谅我说这么多吧!”鸣子悲戚地说道,“我和哥哥一起长大,我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和诅咒之类的东西有半点联系。他从来都是对鬼神之事非常的迟钝,而且又是对敦实亲王忠心不二。他和我见面的时候常说,敦实亲王是个非常好的主人,他怎么会想要害亲王呢?我是两天前才知道这件事的,到处托人打听,昨天听说他是因为试图咒杀亲王,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果他是因为莽撞犯了任何错误,我都只能对此无能为力,可是听说是因为这个,我知道他一定是冤枉的,所以才要回家去想办法救他。他怎么会做这种事情!”
晴明微笑着点了点头,“你现在有什么办法能救他么?”
鸣子摇了摇头。
“我觉得你不如留下来。我来这里虽然是为了博雅大人的病,但其实我觉得,也和这件事情有关。如果你暂时没有好办法,又信得过我的话,不如等等我的消息。”
“您刚才说,博雅大人的病,也和我哥哥的冤枉有关系?”鸣子疑惑地问。
“是啊,虽然不能确定,可我觉得是有关系的。”
“也就是说,您能够治好博雅大人,也能够替我哥哥洗清冤枉?”
“如果顺利的话,是这样的。”
鸣子高兴地连连行礼:“我要怎么谢谢您才好……”
“啊,不必这么客气。”
鸣子眼泪汪汪地看着晴明:“博雅大人是一个很善良的人,这里的所有下人都非常的喜欢他,看到他生病,我们每个人都很着急。我向他告假的时候还有点犹豫,说如果他需要照顾我就还是留下来,给家里送信去就好了。当时他虽然浑身发冷,说话都打颤,还是让我别担心他,专心去处理哥哥的事情。我可真是……”
她说着,又抹起眼泪来。
“晴明大人,博雅大人来了。”这时候忽然有人喊他。
晴明赶紧回到待客厅中坐好,正看到两个侍从扶着博雅走出来。他的身上裹着厚厚的衣服,尽管如此,仍旧冷的发抖。
“真抱歉,让您久等了。”
晴明面前英俊的青年露出了憨厚的笑容,尽管被寒冷的咒折磨,但是他的笑容依旧给人温暖的感觉。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种表情,晴明喜欢捉弄人的心又蠢蠢欲动了。
“听说您昨天刚刚赶走了一个来帮助您的法师是吗?”
“您说那个鼠牛法师?他根本就是来戏弄我的吧。”博雅说起这件事显得有些生气。
“但他的方法是最简单的呀。说实话,我也曾经接到过同样的请求,要求用别人的命延长自己的生命之类的。于是我从那时候觉得,对于尊贵的皇族来说,如果能够做到的话,他们一定都会追求这样的长生吧。”
博雅忽然露出有些难过的表情:“哎,难道你们这些操纵法术的人都是一样吗?不管是阴阳寮中的阴阳师,还是民间的法师,都什么都不在乎,只要能够达成目的就够了?”
“唔……”晴明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如果说阴阳师们都是这样,自然不可能。然而,凡是法术高一些的人,似乎的确大多数有那种混沌人世,对什么都无所谓,什么都看轻的心理。
他本来很想说,我不是这样的人。可是仔细想想,自己却似乎和他们没有什么不同。
这样想着,晴明居然陷入了沉思。
“晴明阁下?”
“啊……对不起,我想到了一些别的事情。博雅大人,很抱歉,我刚才只是开个玩笑。希望您不要介意才好。”
“玩笑吗?可是您也是做过这种事情的人……”
“您说我刚才提到的那个请求吗?”晴明笑道,“我没有答应他。”
“为什么呢?”
“因为我做不到啊。虽然偶尔也能够和泰山府君讨价还价,但是依靠牺牲他人的命来不断延长自己的生命,这样的事情无论如何都是不可以的。”
虽然说做不到,但是仔细想想,如果一定要做的话,也是可以找到办法的吧。
晴明忽然觉得,自己都有点搞不清楚自己的想法了。
“是吗……”博雅呼了一口气,“我也觉得这种事情太不可思议了。不知道为什么,听您说您没有这样做,我忽然觉得很放心。”
“哦?”
“这样您也可以不用伤害他人,替我解除我的痛苦吧。”博雅说着,脸上又展开那种温暖的笑容。
晴明忽然觉得,就算为了这个笑容,也要替他解除诅咒。
“我就是因为这个而来的,自然不会让您失望。”
晴明让博雅进入卧室,自己也跟了进去。
让他脱去上衣,晴明仔细查看博雅的身体。
寒气仿佛是从血肉当中释放出来的,晴明闭上眼睛感受那股寒意。这并不像是什么怨鬼的恶咒,反而更像是用这寒冷掩藏了什么要诉说给他人的东西。
“如果能够化开这冰雪,也许能看到一颗温暖的心呢。”晴明喃喃自语道。
“晴明阁下?”
“啊……我在说您中的咒。”
“怎么样,能够除掉吗?”
晴明没有说话,手指从博雅的脊背上滑过,停留在某个地方。他略略想了想,把唇贴上博雅的皮肤,轻轻地念起咒语。
忽然博雅轻声地“哎呀”了一声。
“如果疼的话,请稍稍忍耐一下。”
晴明说着一挥手,从刚才念咒的地方,猛地拔出一根很长的针来。
他把针放在手心里画着五芒星印的一块布上面,裹好,放在一边。然后又换了一个地方念咒,再拔出针来。
这样从背后拔出四五根针,他让博雅转过身来,又把唇贴在他的胸口。博雅的身体很是健壮,肌肉分明,晴明念完咒以后,又忍不住在上面多停留了一会。
拔出针来的时候,晴明看到博雅的脸颊发红。他恶作剧成功一样地笑了笑,又低头继续拔针。
又拔出了四五根针来,接着是腿上。等到把所有的针都裹入了布中,晴明看到几乎赤身裸体的博雅脸憋得通红。
“好啦,博雅大人,您可以把衣服穿上了。”
“真是不好意思。”
“诶,您一个大男人居然会害羞呢,我替一些女人除咒的时候,她们都没有您这么害羞。”
博雅苦笑了一下,“啊……如果只是脱光衣服还好,可是如果离得这么近……还是会有点不好意思的。”
“看起来您从来没有和别人这样近的接触过吧。”
“是的。”
博雅急忙忙穿好衣服,方才松了一口气。
“不冷了吧?”
“真的不冷了。”博雅很是兴奋,“太感谢了!”
晴明又带着博雅在院子里走了一圈,找到一些施咒用的东西,这才如释重负地说,“所有的咒都解除了。”
“我该怎么感谢您呢?”
“您先别急着感谢我,虽然这一次咒都除掉了,但是我觉得……事情没这么容易结束。”
博雅有些慌神:“您的意思是……”
晴明倒是一副不紧不慢的姿态,“想要害您的人,也不会轻易地罢休吧。”
“那我该怎么办?”
“从前遇到这种情况,博雅大人又是怎么办的?”晴明一挑眉,反问道。
“啊……从前,并没有类似的情况发生过,所以我也……”
晴明笑了起来,“博雅大人真是个单纯的人啊。不过这样也好,免得疑神疑鬼。总之这一次有我在,您也就请放心吧。”
“那就有劳您了。”
“不过,这次的事情比较麻烦。”晴明沉吟道,“等会我先回去,有些事情要调查一下。明天中午我会再来拜访,到时候有些事情想问您,可以吗?”
“啊,还要再麻烦您跑一趟吗?”博雅诚恳地说,“不如明天下朝之后,我去您的家中。正好我有两罐好酒,算是谢礼。”
“其实博雅大人不必这么客气的。”晴明眯着眼睛,“但是既然有好酒……我就不推辞了。”
“您真是爽快的人。”博雅笑道。
于是事情就这样定了。
三、源博雅和敦实亲王
晴明在通往自家宅院的归桥下养着式神,是后来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可是现在他还名不经传的时候,谁也不知道那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地方有什么玄机。
虽然博雅说是下朝以后就去拜访晴明,但是晴明从阴阳寮回来以后一直等到了中午时分才通过桥下的式神得知博雅的车来了。
他并不着急,吩咐式神准备下酒的菜,等着品尝博雅带来的好酒。
晴明本以为,昨天他替博雅除掉了转移咒的东西以后,道满就会连夜上门质问自己。然而道满并未出现,甚至也没有派式神过来。
他并不清楚道满会不会在这件事情上放他一马,但是如果道满不管了的话,自己也许就要去找敦实亲王替他除咒了。总之既然自己知道了这样的事情,还是不能放手不管的。
之前就因为这个被道满嘲弄过,他说,你也许会因为这样的性格丢了性命。可是晴明只是笑笑。
“如果为了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丢了性命而心甘情愿的话,也不是坏事。”
“可是如果死了,就不能够继续体会人间之乐了。”
“是么?是谁前不久还跟我说,自己只不过是寄身于躯壳之内,在离去之前寻找乐趣罢了。如果有一个享受尽人间之乐又能够拜托这幅皮囊的方法,何乐不为呢?”
晴明这样说的时候还顺手拍拍道满的肚皮,结果被道满顺势搂进怀里。
“你这个说法可不妙。”道满眯起眼睛看向顺从的晴明。
晴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每一次情事,道满都仿佛要榨干晴明一般的投入,这倒是符合他那种不为明天打算的性格。但是晴明知道,道满还有漫长的生命可以随心所欲。
至于自己的未来,也许是和道满一样吧,也许不是。对此他还一无所知。
“晴明大人,博雅大人来了。”式神对他说。
晴明抛出手中的纸片,化作自己的样子,走向门口去迎接博雅。
他能听到门开的声音,估计现在,博雅正在看着那扇自己开合的门害怕呢吧。
接下来估计博雅看到了自己模样的式神,又是客套一番,这些他都能够知道。然后……然后往这里走来。
这时候他才站起身,整了整乌帽子,快步迎了出去。
正想跟身后的“晴明”说话的博雅忽然发现背后的人没了,就已经很吃惊了,忽然又看到那个人站在自己面前,简直是惊诧莫名。
“啊……”
晴明却不慌不忙地走到博雅身边来,像刚才一样继续跟着他往窄廊里面走。
“刚才博雅大人要说什么?”
“唔……”博雅大概是想问为什么晴明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可是想了想,还是接着刚才的说下去,“我只是想解释一下,并不是有意来的这么晚,只是实在有事脱不开身。”
“听说最近雅乐寮正在编写新的庆典乐曲,我能够理解。”晴明点头。
“是的,其实我本来一直是以武士的身份为圣上效命,然而最近因为雅乐寮事情太多,就把我调派过去了。”
“因为您精湛的技艺吗?”晴明笑道,“说起来,我一直很好奇您那著名的笛曲,今天如果方便的话,可不可以让我欣赏一下?”
“这有什么问题。”博雅爽快地答应了。
两人坐在廊下,博雅从怀中掏出从朱雀门的鬼手中得到的“叶二”,开始吹奏起来。
从乐曲响起的一刻,晴明就一下子被这曲子所慑服了,他屏息凝神地听着,不知不觉之间闭上了眼睛,任凭音乐流淌入自己的体内,仿佛被清水洗涤灵魂过一般畅快。
“真是绝美的曲子……仿佛天籁一般啊。”一曲终了,晴明才仿佛松了口气一般感叹道。
“很高兴您能够喜欢。”
“真的是非常的出色。”晴明连连感叹,“从来没有听过这么美的笛曲。”
接着他的眼睛里又露出狡黠的神色:“我忽然很庆幸我帮您除咒了。”
“哦?”
“如果博雅大人被咒害死了,岂不是连这么美好的笛曲都一起葬送了吗?这实在是太可惜了。”
“这……”博雅完全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晴明笑着拍了拍手。
“抱歉呀,开个小玩笑。不过博雅大人,您能够活到现在,也确实和这笛曲有关系呢。”
“怎么这么说?”
晴明正了正色,“因为听到了一些隐秘的事件,而且和您有关,或许也和这次您被人下咒有关。这才是我叫您来的真正目的。”
有式神过来为两人倒酒,晴明端起酒杯,品尝了博雅带来的美酒。
果然是很好的酒,口味格外甘醇,一向喜欢酒的晴明愈发地开心起来。
可是博雅被晴明说的有了心事,也无心赏酒,不断追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您被人刺杀却不自知吗?”
“啊?刺杀?”
晴明笑了笑,把敦实亲王派人刺杀博雅的事情告诉了他。
“是因为您的笛曲,才救了您一命。虽然也许您的武艺高超可以对付那么多刺客,可是还是会受伤的吧。您吹奏的曲子,让您毫发无伤地逃脱了这次灾祸,这真是奇迹啊。”
博雅叹了口气,“居然还有这种事情,我完全不知道。”
“您怎么看?”
“我……”博雅把酒盏放在地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敦实亲王要刺杀我啊?他明明是个善良而且有礼貌的人。朝中的人都这么说他。而且他的乐曲技艺也很高超,我还曾经向他讨教过琵琶的技术,他都很热心地教导我。请问您是从什么地方知道这件事的?”
“是他自己说的呀。”
博雅又长叹了一口气,“那看来果真是这样了。”
晴明挑眉,戏谑笑道:“博雅大人宁可相信我这个刚认识了一天的人的话,也不愿意相信敦实亲王大人么?”
“不,我只是觉得,他倒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哦?”
“哎……其实他这个人虽然很善良,但是总觉得有种小心翼翼的感觉呢,对什么事情都特别的上心。几个月前我曾经在皇上和很多乐师面前与他争论过乐曲的事情,当时只是意见不同而已,我并没有羞辱他的意思,争论过后也就算了。现在想起来,我也许是有点太过直接了,当时的他对这件事不高兴了吧。”
“就是因为这种事,所以就要刺杀您吗?”晴明想起自己在阴阳寮当着大家的面指出寮头的错误的事情,又想笑又觉得感叹。
“因为都是很重视音乐的人,如果被人指出一些根本的错误来,大概比要了命还要痛苦吧。”
“可是博雅大人也会这样么?如果您确实有什么错误,被人指出来,也会为这个而感到痛苦吗?”
“大概会吧,可是错误就是错误啊,还是要改的。”博雅说,“但有些人,大概就不这么想了。而且这一次事情距离现在比较近,还想得起来,从前的谈论中有多少类似的事情,那就不一定了。也许是次数太多我却不自知,所以才会积累起怨恨了。”
晴明点点头。他本以为博雅是太过天真不懂世故的人,现在看来,他其实也并不是完全不懂人情冷暖的。也许只是他的心地单纯,不会把人往坏的方向揣测,所以才会忽略掉这些事的。
而且博雅看起来并不是很沮丧,只是有些感叹的样子,晴明好奇起来。
“您不觉得可怕么?”
“什么?”
“一个您一直信赖的师友,却在暗中想要害死您。而且不止一次……”
“不止一次?”
晴明点头:“这一次您中咒也是因为他。”
博雅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地摇摇头,“那是他的想法,就像我有我的想法一样。的确很可怕啊,但是我不为此感到悲伤。有可怕的事情存在,也是这个世界理所当然的一部分。”
“您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晴明呷了一口酒,嘴唇上浮起甜美的笑容来。
“怎么?”
“啊,我只是感慨一下而已。”晴明说,“那么除了这件事情,您和他之间还有什么比较引人注目的事情么?”
“比如怎样的?”
“怎样的都好,尤其是看起来比较不可思议的事。”
博雅使劲想了一下,“如果说不可思议,那么也许是我送给他‘白木’的事情吧。”
“那又是什么?”
“‘白木’是一架筝的名字,是自几代以前的天皇便收藏的名品,后来被赐给我的父亲。他故去以后,就给了我。可是我并不是很擅长筝的。敦实亲王大人喜欢筝曲,又特别中意白木,曾向我借过几次。最后一次借给他以后,再还回我手里的时候,就无论如何也弹奏不出来声音了。”
“哦?”
“不只是我,别人也一样。没办法,我只好去找了敦实亲王大人,只有他可以弹奏的出来。当时有人和我说,这些上乘的乐器都有自己的灵魂,大概是它们只愿意选择技艺最高超的人作为他们的主人。”
“于是您就把它送给了敦实亲王大人?”
“与其让名品在我手中埋没,不如让它在技艺出众的人手中大放异彩吧。”
晴明慢慢地品味着杯中的酒,笑容也愈发浓烈。
“您可真是个好人啊!”
“唔……”
如果是以后的博雅,也许会故作愤愤然地说“你又在嘲弄我”。可是现在他还摸不清晴明的秉性,只好这样含糊地回答。
“后来他用那架筝为圣上演奏乐曲,圣上很是高兴,我也很欣慰啊。如果在我的手里,是不会奏出那么美好的乐曲来吧。”
晴明不再说话,把头转向院子。
晴朗的夏日,如原野一般的庭院里面也显示出了勃勃生机,草木繁盛,一串紫藤在墙角开的格外艳丽。
“那串花,我觉得很美。”就在晴明的目光投向那串紫藤的时候,博雅忽然也指向了它。
“的确。”晴明点了点头,“它的精灵,也会是个美丽的女子吧。”
“诶?”
“您想看看吗?”
“什么?”
“紫藤花的式神。”晴明笑着走向那串花朵,两根手指并拢在唇上,轻轻地念了几句咒语,然后用手划过花藤。
博雅吃惊地看着这一切,只见一位身着十二单衣的美貌女子缓缓地出现在晴明身边,然后款款下拜。
“晴明大人。”
“果然是个美丽的女子呢。”晴明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博雅,“多亏博雅大人发现了你。”
女子转向博雅,向他微微地笑了笑。博雅的脸红了起来。
“以后就叫你蜜虫吧。”晴明对女子说。
“是的。”
“喔……这……这是……”博雅吃惊地说不出话来。
晴明走回博雅面前,蜜虫也跟了过来,给他们倒上酒,又去依照晴明的吩咐准备下酒菜去了。
“您可听说过‘式神’?”
“没有。”博雅老实地摇了摇头。
“其实今天去迎接您的那个‘我’,也是式神。”晴明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纸片剪的纸人,“阴阳师会操控一些类似于精灵一类的东西协助自己施法,或是照顾日常生活。大概就是这样。您把他们看作是我的侍从也未尝不可。”
“原来是这样啊!”博雅恍然大悟道,“难怪您刚才忽然就跑到我的面前了。”
“呵呵,这也是个玩笑,博雅大人不会介意吧?”
博雅摇了摇头,“这么说,刚才给我们斟酒的女子,也是式神了?”
“是的。”晴明往院子里看了一眼,忽然瞥见墙角爬过一只壁虎。
“连那个也是。”他的嘴角轻勾,指了指壁虎。
“那个?”
“不是我的式神,是别人的。”
晴明把两只手叠在胸口,念了一句咒语。那只壁虎挣扎了一下,落在草丛里。过了一会它钻了出来,蹭蹭地从院墙越过,爬了出去,不见踪影了。
“这几天……博雅大人可要小心了啊。”晴明若有所思地说。
“怎么……”
“我说过,敦实亲王大人不会住手的。”
“我知道,可是……还会发生什么?我该怎么小心?”
晴明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管怎样,这几天暂时让蜜虫跟着您吧,如果有什么事情,我就会马上赶到。”
这时候那名为蜜虫的式神刚刚端着一些水果走出来,听到晴明这么说,对博雅微微鞠了鞠躬。
博雅红着脸应了一声。晴明看着他害羞的表情,在一旁偷偷地笑起来。
“喝酒吧。”他举起酒杯。
两人开始随意地聊着,好像没有什么话题,但是又妙趣横生。
聊着聊着,飞下两只麻雀,唧唧喳喳地落在不远处的树枝上。晴明抬头看了一眼,叹了口气。
“博雅大人,虽然和您聊得很愉快,但是……等一会恐怕我还有事要处理。”
“既然这样的话,我就不继续打搅您了。”博雅站起身来,“真是开心的下午,十分感谢您的招待。”
“真抱歉,等下次闲下来,一定要喝得尽兴才行啊。”晴明起身,把博雅送到门口。
大门还未关上,背后就响起道满的声音。
“晴明,这次可是你违反了约定吧?”
晴明转过身来,笑着看着道满。
“敦实亲王又开始发冷了么?”
“没错。所以我只好再去找他一趟。”
“我能想象,他一定很生你的气。”晴明的脸上露出嘲弄的表情来。
道满没有回答他,而是上前了一步,“我真搞不懂你为何要这样做。”
“和你一样,也是为了找乐子啊。”
“你觉得这样很有趣?”
“是的。”晴明点了点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有趣的事情。”
道满伸出右手,轻轻地挑起晴明的下巴。
“那真是太好了。”
粗糙的手指摩挲着白皙的脸颊,道满略带挑衅的眼神让晴明忽然觉得很有成就感。
“今晚我就留下来吧。”道满说,“你觉得呢?”
“也可以,但是你不是应当去帮助敦实亲王么?”
“那个不着急,要是我今晚不留下,以后机会就不多了哟。”道满玩味地说道。
“我不会那么不给你面子的。”
“那可不好说,我现在大概知道你的想法了。”道满悠然说道,“很快呢,你自己也就明白了。”
“你是说你比我自己还了解我的意思么?”
道满咧开嘴笑起来,“关于博雅告诉你的白木那件事,我知道更加详细的,你想不想知道?”
原来刚才的对话他还是听到了,果然有潜藏的式神被自己漏掉。
晴明的表情沉了沉,而道满的神情更加得意起来,从草丛里面抓出一只蚂蚱来,在晴明面前晃了晃。
“你还是太年轻了。”
“既然你都说到这了,就干脆说完吧。”晴明晃了晃头,似乎也不是很在意,径自走回窄廊上。
“其实呢,那个筝,是被下过咒了。”
如博雅所说,敦实亲王的确非常中意白木,甚至到了痴迷的地步。
他的一大遗憾就是醍醐天皇没有把白木给他,而是赐给了博雅的父亲克明亲王。虽然克明亲王也是喜欢乐器的,但是演奏的水平和他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
“哎,如果它能在我这里,我会让它演奏出更好的乐曲。”敦实亲王这样感慨。
后来那架筝到了博雅手里,博雅又曾经数次向他请教琵琶和其他乐器的弹奏,敦实亲王毫无保留地教给他,除了因为自己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以外,他也考虑到可以因此向博雅请求借来白木弹奏一曲。
果然当他这样提出请求的时候,博雅很是大方地答应了。
第一次碰触到白木,它便流出了美好的曲子,比任何一架筝都要让他心醉。
敦实亲王流下了眼泪,沉浸在这美妙的乐曲当中不能自拔。
“要是它能够成为我的东西该多好。”他产生了这样的念头,但是又不知道如何做。
第二次借来白木弹奏的时候,他偶然和伊寿说起自己的想法。伊寿是他非常倚重的人,在他面前,敦实亲王对自己的想法也无所保留地都说了出来。当然,他也只是感慨一下,并没有真的想到自己可以得到白木。
然而过了一段时间,伊寿忽然对他说,自己有办法替他把白木弄到手。
“难道要用什么不光彩的手段吗?”
“的确不是很光彩,但是似乎也无可厚非。”伊寿说,“大人如果有信心自己是京城中弹奏筝弹奏的最好的人,我就能够帮您。”
“我……应该是可以的吧。”
“那就好,请您把它借来,不过这次要多借几天。”
虽然摸不着头脑,敦实亲王还是把它借了过来。伊寿每天对白木低声念叨什么,然后便让敦实亲王弹奏它。
过了三天,敦实亲王把白木还了回去。第二日,果然如伊寿所说,博雅带着白木来找到了他。
“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够奏出声音了,于是想问问您,在您这里的时候,它什么异常吗?”
敦实亲王拨动琴弦,白木却依旧如常一般奏出了动人的乐曲。
可是一旦博雅弹奏,它就一点声音都发不出。不只是他,任何人都不行。
“博雅大人,恕我多言,但是也许是白木它在选择自己的主人。”伊寿在一旁说道。
“哦?”
“您一定愿意在一个能够发挥您全部才能的职位上工作吧,”伊寿解释道,“那么筝也是一样的。这样的宝贵的乐器,其实都是有灵魂的,它们也愿意选择一个能够把它们的美好发挥到极致的人。虽然您的笛曲无人能及,可是如果论及筝,敦实亲王大人还是比您的技巧略高一筹吧。”
“是这样啊!”博雅恍然大悟,“那么,我就把白木送给您了。”
经过一番礼节性的推辞,敦实亲王欣欣然接受了白木,并为博雅演奏了一曲。
博雅听得热泪盈眶,“果然您才是演奏筝曲的高手,这样的话我也就欣慰了。但是我很好奇,这首我从未听过的美妙的曲子,叫什么名字呢?”
“啊……这是我自己写的曲子,也没有什么名字……”敦实亲王感慨地说道,“是为一位故人而作的曲子。”
“听起来,里面隐约有怀恋之意……真是太感动了。”博雅叹道。
敦实亲王却没有回答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白木,沉思了很久。
博雅走后,他问伊寿,“你到底对白木做了什么?”
“我已经说过了呀,就如同我给博雅大人解释的那样。”
“哦?”
“我给白木下了咒,大概的内容是,它只能为它所见过的技艺最高超的人奏响。”伊寿得意地说,“这样一来您也就不用为您把它据为己有而太过自责了吧,毕竟您是它所选择的主人。”
“即使这样……”敦实亲王有些为难地看着白木,“虽然话是这么说,可是我还是觉得……”
最后他虽然留下了白木,但是心里却留下了一个疙瘩。
“如果博雅知道了,会不会怨恨我呢?”他总是翻来覆去地想,“如果他怨恨我,那么一定会报复的吧。”
所以博雅所说的那次争论,让他十分的介怀。原本自己的愧疚,很快都转化成了怨恨。
“我本来就是因为技艺超过你才得到了白木,可是你当着众人的面这样不给我留情面,其实根本就是嫉妒和不满吧。”
虽然也觉得这种想法不是很有道理,可是他还是这么愤愤然地想,也就觉得理所当然了。
“他如果想要报复我,那么以后也许还要这样羞辱我吧……会不会用更加过分的手段呢?”他暗自思忖着,“不行,我必须要采取一些措施才可以,不能让这小辈连连羞辱我。”
于是这样的念头到了最后,居然变成了杀意。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会派杀手去刺杀博雅了。
四、较量
天刚刚放亮,晴明就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意识还不甚清楚,但是能够听到身旁道满在窸窸窣窣地穿衣服。
晴明没有睁眼,而是翻了个身,仿佛在继续睡。
“道满……”仿佛是梦呓一样,他含含糊糊地叫着道满的名字。
“醒了?”道满回头看了看他,可是晴明背对着自己,却没有回答他。
道满上前看了看晴明,仿佛还在熟睡。道满咧开嘴笑了。
“我就知道,你的内心其实很寂寞吧。”他附身在晴明耳边轻声说,“可是像你我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有寻常人的快乐和苦恼呢?恐怕只有在梦里,才是最轻松的吧。”
晴明一动都没动,还在酣睡。
“好了,趁这个机会,今天我就去把问题解决了吧。”道满直起腰来,整好衣服,大步出了房间,消失在晨露未干的庭院深处了。
这时候晴明一骨碌坐起来,手脚麻利地开始穿衣服。
清晨的阳光斜射入屋内,卷起帘子,微风拂面,院中有露水夹杂着草叶的清香。朝阳把树染上了一层稀薄的颜色,连雪白的栀子花,也都仿佛早起羞涩的少女,白皙的脸上沾染了一层桃红色。
晴明伸了个懒腰,向外面望了望,嘴角浮起笑容。
“梦魇之咒,对醒着的人是无效的啊,道满。”
不过既然道满连这一招都用上了,想必他是认真的了吧。看来自己也要小心应付了。
晴明来到博雅家门口的时候,正看到他的下人们准备起牛车来。看来是打算上朝去了。
对于永远踩着最后的时限到达阴阳寮的晴明来说,这么早就出发的博雅真是太勤恳了。晴明站在门口看着他们,微微地笑着,并不上前,也不离开。
过了一会,博雅走了出来,刚想上牛车,就看到了一旁站立的晴明。
“晴明阁下!您怎么在这里?”
“因为知道有一些危险的东西要来找您,所以我提前来了。”
“什么……”
“请稍等一下好吗?”晴明眯起眼,看向东方朝阳升起的天空。
博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静静地等在晴明身边。
两人都不说话, 博雅却也不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仿佛有默契一般,只是这样伫立着。
大约不到一刻钟,忽然晴明转过头问博雅:“博雅大人喜欢蝴蝶么?”
“蝴蝶?”
这样问的时候,几只蝴蝶向他们翩翩飞来,都是白色的,但是身上有黑色和红色的花纹。
晴明上前一步,手指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只蝴蝶,低声念了一句咒语,又轻轻喝了一声:“现形!”
那蝴蝶一下子跌在地上,变成一张画满了符咒的纸片。
晴明没有理会符纸,伸出一只手指,竖起来,口中念起咒语。
蝴蝶一只接一只地,开始往他的指尖飞。每一只只要落在他的指尖上,就会化成一团火焰。
火焰并不是常见的红色,而是噼里啪啦地闪着各色光芒,即使是白天也能看的很清楚。
“真是危险的小东西……”
博雅吃惊地看着晴明,越来越多的蝴蝶飞来,一个个在晴明的手指尖化成七色的火焰。
过了一会,看看没有什么蝴蝶了,晴明才转向博雅。
“博雅大人,您可以出发了,不过在出发之前我有话想说。”
“好的。”
“您不在的时候,我想要在您的院子里看一看,有没有被人下咒,顺便也要布置一些用得上的东西,希望能够得到您的允许。”
“这没问题,请便。”
“另外……既然我要做这些事情,所以今天我去不了阴阳寮。能否请您告知大允大人,就说我在替您帮忙,所以今天必须请假不可?”
博雅点了点头,“您为我如此尽心,有什么帮得上忙的我当然要去做。”
“那就好,多谢。”晴明笑着说,“今天中午我还要来。最近您最好哪儿都不要去,办完事情就回家来,以免遇到不测。”
“知道了。”
博雅走后,晴明捡起地上那张符纸,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弓箭,把它系在箭头上,凑近嘴唇。
“回去报个信吧。”
拉满弓,箭从他的手里射出,远远地飞走不见了。晴明站定在原地停了一会,才转身进了博雅的院子。
晴明在博雅的院子里走了一圈,在四个角落里分别画下五芒星的符咒,又在房子的四角贴了符纸,便回了家。
照理来说,准备这些以后,他还是可以去阴阳寮的。但是既然有这个机会回家休息,他绝不会错过。
当然以后翘班的机会多了起来,他也就不用再花这些心思了。
小睡了一会,起来以后正是中午,他让式神给自己准备了吃的。就在这时候,忽然天上飞下一支箭,直直地插在一根柱子上。
那就是自己早上射出去的那一只。
取下箭尾的纸条,晴明的笑容复杂起来。
是道满的笔迹:“为了一个陌生人值得这样吗?不过如果要斗的话,我也愿意奉陪到底。”
这并不是他最希望的结果,然而似乎也没什么遗憾的。
“遇到了值得珍惜的东西就去保护吧。”虽然他和道满几乎无话不说,可是这句在心里重复了许多次的话,却从来没有说过。
坐在博雅的客厅中,晴明和博雅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喝着酒,又问起一些有关敦实亲王的事情。
“听说他年轻的时候是个风流的人。”博雅说。
“哦?”
“这也是人之常情吧。不过我了解的不多。”
“人之常情吗?”晴明笑道,“可是看起来,博雅大人和女人似乎没有太多交往。”
“因为我不懂和歌,也想不明白她们的心。”博雅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不只是她们,好像任何人的心,我都猜不透。”
“人怎么能轻易地了解别人的想法呢?但是大概的揣测,还是都有的吧。”
“可是您看,我似乎就是在这方面特别的不擅长,谁对我有恶意或者好感,我都不知道。”
“您难道就没有收到过女人求爱的和歌,或者是对谁有过心动的时候吗?”
这个年纪的人,似乎就该问这个,才理所当然。
“啊……那个……”博雅红了脸,“没有呢……不,其实我还是曾经对女人动过心的……”
“然后呢?”
“然后……我也不知道,当时觉得很快乐,和其他人一样,写了蹩脚的和歌送去,可是最后似乎也……”
“不成功吗?”
博雅点了点头。
晴明笑得意味深长起来。
“也并不全是因为被拒绝了嘛。”博雅低声说。
“哦?”
“偶尔的时候也会来往几首和歌,或者是去和她说话……可是,到了这时候就会觉得,没那么快乐了。”
“为何?”
“不知道,觉得之前对她感兴趣,其实可能根本就是无聊了,而且完全不了解她,所谓动心,也只是很肤浅的好奇心而已吧。等到了解了以后,或者事情多起来,就又不去想了。反而是没有成功的,会惦记很久,当然到最后也就忘记了。”
“哦……”
“一旦有一点点怠惰的念头,我就不想继续下去了,总觉得这样是对不起人家。”
“您真是个善良的人。”
“也许还是不合适吧。”博雅叹道。
“像您这样的心,不是普通人能够明白的啊……”
“其实我是太笨了吧,所以不明白别人的心。您为了安慰我才故意要这么说。”
“不是的,我是认真的。”晴明赶紧解释。
“那您呢,您有情人吗?”
晴明苦笑了一下,情人……道满算吗?他和自己与其说是情人,不如说是两个狂放不羁的人互相寻乐罢了。
“没有。”
“像您这样的人,应该会有很多女子倾慕吧?”博雅看着晴明,诚恳地说。
“偶尔会收到和歌,可是我没什么兴致。”
“原谅我这么说,”博雅说道,“不过我觉得,您这么漂亮的人,即使被男人喜欢上,也不足为奇。”
心尖小小地悸动了一下,仿佛有什么被戳中了。
“这么说可真有趣。”
真是个直爽的人啊。晴明在心里想。难怪会得罪了敦实亲王而不自知。但是这样的人,说出了美好的话来,也会有加倍的效果。
“哈,您不要生气,我只是想到了一个关于敦实亲王的传闻。”
“传闻?”
“听说他年轻的时候,有个男性情人,是一位下等武士,以前当过他的侍从。”博雅说,“当然也只是听说,没有确认过。”
“这种事情虽然不是很上得台面,但是似乎并不算是不得了的秘闻吧。”晴明悠然道,“有不少贵族都有此好。”
“我很少打听这些事情,也是因为曾经和他走动的密切,才听说了这个传闻。据说他们的感情很好,可是不知道什么缘故,忽然那个人就不在京中了,直到今天……也没什么后文。我想也许和敦实亲王的王妃有关,听说她是个比较容不得人的女人,大概也是知道了什么风声……这就不是很清楚了。”
虽然也曾和同僚或是女官们围起来说些八卦,但是晴明往往都不是很上心,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最认真听这些事情的时候,是遇到了什么怨鬼作祟,不得不去了解,也算工作需要了。所以虽然他也算知道的不少,然而这么和人面对面,饶有兴味地聊这些事情,还是第一次。
就这样聊着天,不知不觉地天色晚了,吃过饭以后,掌了灯,晴明来到院子里,开始对着天空发呆。
“晴明阁下,为什么坐在这里,蚊虫很多的。”博雅走出来问。
“在等一些有趣的事情。您也陪我一起等吧。”
“有趣的事情?该不会是像今天早上的……”
“你真聪明,就是那种。”
“那些……是来给我下咒的么?”
晴明点点头。博雅叹了口气。
“真是悲哀啊。”
“您感到委屈么?”
“我是替敦实亲王悲哀。”
“明明受害的人是您,却替害您的人悲哀吗?”晴明笑道。
“最悲哀的人还是他吧,我并没受到什么损害,可是他却要费尽心思对付我。我并没有什么恶意,他却自己陷入恶意的苦恼中,真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情。”
“这就是人心中生出的鬼啊……”晴明叹道。
“鬼?”
“也可以说,是自己给自己下的咒。”
博雅抓了抓头,大概是不明白,但也没有追问。当然现在的他不知道,他被这种话题所折磨的时间还长着呢。
就在这时候,院子里隐约有萤火闪烁,看起来似乎是萤火虫;然而,并不是普通的萤火虫,因为它们尾部的光芒居然是五颜六色的,而且格外的明亮。
“本来是美丽的东西,都是因为人心下了咒,所以变得危险了呢。”
“您到底在说什么,我完全不懂……”
晴明指向那些萤火虫,“我说它们。”
博雅仔细看向成群结队地飞来的萤火虫们,惊叹起来:“真美啊。”
“越是美丽的东西,可能越是危险。”晴明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只很大的,纯黑色的凤蝶。
“您喜欢蝴蝶吗?”他又问了早上问过的问题。
“喜欢。”博雅回答,“尤其是漂亮的蝴蝶。”
“那就好。”
“漂亮的东西,不管是什么,都惹人喜欢吧。”博雅又补充道。
晴明露出愉快的笑容,张开手掌放出那只大凤蝶。
“既然这样,等一会就送您一个小礼物。”
博雅看着那只凤蝶,在一点点微弱的月光下。只见它飞向那些萤火虫,凡是被它碰触到的虫子,光芒都会剧烈地闪一下,然后暗淡下来,变成普通的萤火虫的光亮。
“喔……”
“如果你觉得这样的把戏就能骗过我,那可真是太小看我了。”晴明自言自语了一句,站起来转身向屋后走去。
“您去哪里?”
“博雅大人最好还是不要跟来。”晴明语气有些凝重,“因为我也不知道那家伙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谁?”
“一位……”晴明顿了顿,苦笑道,“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人。”
“您会有危险吗?”
“不知道。”
他本可以确定,道满不会想要置他于死地,但是其实对于这种判断,自己是不敢下结论的。
如果换成是自己呢?为了要保护自己所重视的东西,不得已的时候,又会不会对道满下毒手?
连这一点他都无法确知。他知道,他和道满都在极力避免这种事情的发生,虽然现在的情况很不妙。
“让我跟着您一起去吧。”博雅的语气很是坚定。
晴明看了看他,点了点头。
“走吧。”
“走。”
两人很快到了后院。
那里什么都没有,但是晴明分明能够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危险。
前院的萤火虫只是带着咒术的障眼法罢了,真正的危险却埋伏在这黑暗之中。
晴明在墙角画了个咒符,让博雅站上去。
“无论如何都不要离开这个五芒星的范围。”晴明告诫他。
“是的。”
忽然背后一阵风刮过,晴明想都不想,迅速地趴在地上。
一道黑影扑过来,但是扑了个空,撞在保护博雅的结界壁上,被弹了出去。
这时候晴明已经站起身来了,那黑影也转向他。月光不明,没有办法看清楚那个黑影的样貌。只是隐约觉得,是个狗一样的东西。
“犬蛊吗?”晴明冷冷地笑道,“道满啊,你居然拿出这东西对付我。”
犬蛊,即利用狗的恶灵来伤人的一种巫术。把狗折磨到痛苦的极致,然后杀死,储存它的怨灵,并且加以操控。有的人会让犬蛊附身他人以达到诅咒的目的,而道满的方式更像是操纵式神。
黑暗中没有人回答他,只有那黑影再一次无声地向他扑过来。
险险避过,晴明又向远离博雅的方向跳了几步。犬蛊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再次风一般来到他的面前。
“不好!”晴明忽然意识到什么,低低地喊了一声,马上不管那犬蛊,直冲向博雅所在的地方。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黑暗里一道银光打过来,把他的结界打了个粉碎。又是三五道光接着落下。想都不用想,必然是道满施咒的针。
就在这时候,犬蛊斜刺冲上来,一口咬住晴明的胳膊。
“无聊!”晴明骂了一句,两只手指顶在犬蛊身上,头也不回,“速速现形!”
一撮黑狗毛和一个狗状纸片掉落在地上。原来这并不是真正的犬蛊,只是道满用蛊毒浸过的狗毛和纸片式神,沾染上蛊的气息,来假作犬蛊吸引晴明的注意力罢了。
再看中了道满的针的博雅,已经躺在那里失去了知觉。
“博雅大人!”晴明失声叫出,跪在地上,慌忙扶起博雅。
空中不知道什么方向,传来道满愉快的笑声,然后便渐渐地远了。
晴明跪在那里,等了片刻,方才长出了口气。
他面前的博雅化成了一片纸,地上落着道满留下的针。原来这是晴明的式神。
他走向另一个角落,往那里一拍:“博雅大人?”
隐形结界消失了,博雅从里面显露出来。
“呼……真是惊险。”博雅长出一口气,“他走了?”
“还没有喔!”忽然院墙外有人这样回答,是道满的声音。
晴明想撑起结界已经来不及了,又是几根银针,刺穿了博雅的身体。
“啊!”他惨叫一声,坐倒在地上。
“别以为用几个式神就骗得过我呀,晴明,你还真是狡猾,居然还在前院留了一个式神,可惜我不是这么容易骗的。”
“道满,你这样是不是有点过分了?”晴明恨恨道。
道满什么话都没说,悄然消失在黑暗中。
原来还咬牙切齿的晴明的脸上逐渐地露出了胜利的笑容来,等了一会,他转回身,走到屏风后面。他身后躺倒的博雅又变成了一张纸片。
“博雅大人,这次没事了。”屏风后传来晴明的声音。
博雅这才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冲晴明笑了笑。
晴明也没说话,只是站在屏风旁边,对着博雅点了点头,此时博雅已经下了台阶,走向后院。然而他还没有迈出几步,忽然远处银光一闪,呼啸而来的几根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他的身体。
博雅甚至没吭一声就倒在了地上。晴明一皱眉,跳出来背起他就把他往屋子里面拖。
“我已经说过了,式神和人我还是能够分清的。尤其是我早就防备着你这一招。”
晴明似乎已经懒得再和道满斗嘴,一声不吭地背着博雅进了屋子里。
道满的身影终于彻底没入夜色当中。当然,他没有看到,一个人影悄悄地从屏风后面溜进了屋子里。
“蜜虫,辛苦你了。”屋内坐着的穿着黑色直衣的人冲刚刚进来的人笑了笑。
原本是晴明模样的人转了个身,变成穿十二单衣的女子,一撮头发和一张符纸飘落在地上。
而另一边穿着白色狩衣的人正呆呆地看着面前会心一笑的两人。
他们两个人不约而同地也看了过去,三人一同大笑起来。
原来在两人从前院穿过房子往这边走的时候,晴明就和博雅在房内耽搁了一下,互相换了外衣。同时晴明用自己的头发和符贴在蜜虫身上,让她暂时假扮自己出去应付道满。实际上两人躲在屏风后面。最后钻到屏风后面的蜜虫替换出互换身份的两人。
为了防止道满看出来,晴明在走过来的时候特意灭掉了后院尤其是屏风附近的灯火,两人也都不说话,道满便听不出声音有异常。月光昏暗,他赌道满看不清也不会细看两人的容貌,只会注意一黑一白两身衣服。甚至为了防止看出身高的区别,他嘱咐博雅站在原地不要动,等自己走下台阶再离开屏风;自己被打中躺倒后,才能跑到近前。
大概是没有想到两人会配合得如此默契,连道满这个聪明人也被蒙混过去了。
“先别忙着笑,这针还是很危险的,我得先把它拔出来。”这时候真正的晴明说道,盘腿坐好,脱下身上的直衣。本来就是胡乱穿上的,脱下来也容易。然后解开里面的底衣,整个白皙的上身就袒露出来。
博雅在一旁轻轻地吸了口气。
晴明闭上眼,开始念咒,蜜虫在一旁等着,看到针从晴明身体里冒出来,就小心翼翼地替他拔出。
很快几根针全部拔了出来,被裹好放在布里面。这时候博雅也脱下了狩衣,叠好放在一旁。
看见晴明的身上几点血痕,博雅似乎有些不忍,凑上前来。
“很疼吗?”
“还好,没什么关系。”
“你替我拔针的时候,我觉得还是有些痛的……真不好意思,晴明,让你为了救我而替我受苦。”博雅歉意地说道。
“别这么说,这次你做的太好了啊,博雅!”晴明兴奋地说,“我一直担心你会因为紧张露马脚。没想到你完全没有问题!”
博雅似乎愣了一下,晴明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又不小心说错了什么。正如同他会不小心叫自己的上司“喂”——虽然只是一两次而已;这一次因为激动,他完全没有记得敬称而是直呼其名了。
“喔,抱歉,我失礼了……”
“不!我喜欢你这么叫我。”不知不觉,博雅对晴明的称呼也亲密了许多,“以后这样就好,真的,我听到你这么叫的时候很开心。”
“是吗,那就好。”晴明的红唇上,又露出蜜一般的笑容。
“啊……那个,你赶紧把衣服穿上吧,伤口露在外面不大好吧。”博雅指着晴明裸露的上身说道。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脸变得有些红。
蜜虫帮晴明整理衣服,博雅喘了口气,“今天还真是危险啊,那个家伙……到底是谁?听你们的对话,你好像和他很熟悉?”说着博雅忽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回忆道,“啊,他的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可是一着急又想不起来。”
“这些问题以后慢慢和你解释。”晴明苦笑道,“总之,他是受了敦实亲王之托来的。”
“喔,今晚他不会再来了么?”
“应该不会了,我之所以连续用式神,就是消耗他的法力。虽然他也能猜到一开始的不是你,但是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每一根针都加了诅咒。果真是狡猾的人啊。”
“可是如果他夜半潜入屋内……”
“这间屋子我下了好几重的结界。”
“那为什么不干脆直接躲在屋子里?”
“他可以打破我的结界,虽然要费点时间。所以,如果不耗去他的法力,我要不然就只能彻夜不睡等着他来,要不然,就得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跳起来对付他。”晴明打了个哈欠,“我还想睡个好觉呢。不过现在好了,诅咒之类的玩意可是相当耗费法力的事情,尤其是对付我,他更要费上好一番精力吧。现在就算他发现自己上当了,也不会冒险再回来了。”
蜜虫在一旁掩着口笑个不停,博雅看了看蜜虫,又疑惑起来。
“刚才那个人说,他看得出式神和人的区别,为什么没有发现一开始出去的人竟然不是你呢?”
“我和他法术的水平相当。蜜虫又用了我的头发,在我的操控之下行动,所以不会那么轻易被看出来的。你看,我一开始也没看出那犬蛊其实是式神呀。”晴明笑道,“不过如果是平时,她就这样直接走过去,一定会被发现的。可是当时的情况下,他只会注意到你是不是式神,哪会想到一开始全部的人都被掉包了呢?”
“不过你还真是胆大,就敢赌他不知道我们换了身份。这样简单地换了衣服,其实并不难看出来啊。你不知道,我当时虽然好像没什么事,其实心里早就担心死了。”
晴明笑了笑,“这种手段瞒的就是会法术的人。你不懂法术,自然会注意去看人的样貌,可是他自己都说了,他一直在防着我用式神假扮成你,便全心全意地观察是人还是式神。加上距离这么远,又没有什么光,他看不出来的可能性很大。只要确认针打中的是人,他就觉得自己成功了。只要这个懈怠的念头一起,加上之前连续的消耗,他再想聚集起之前的力量重新进攻,都不可能了。”
“那……针上的咒呢?”
“放心好了,我只是承受了针,咒还是要还给他的。”晴明说完,停顿了片刻,又轻轻笑道:“我觉得,他之所以没有发现,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
“嗯?”
“他不会料到,我会为了你,自己挨上他这几针吧。”
博雅抿着嘴唇,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也只好如往常一样,轻轻地说了句:“十分感谢。”
晴明拍了拍博雅的胳膊,“不必说这种话啦,既然我来帮你,就一定要让你彻底摆脱危险才可以。”
说完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弹了弹手指。很快从前院的方向飞进来一只大凤蝶,正是当初晴明放出去的那一只。不过现在它已经不是纯黑色的了,而是染上了五彩斑斓的颜色。
“送给你,把它放在院子里,应该是不错的观赏品。”晴明往外看了看,“我想现在那些萤火虫,大概也都该回去了。”
凤蝶停在博雅的手指上,翅膀轻轻一张一合。
“真是美丽的礼物,谢谢你。”博雅看了看凤蝶,又抬头看着晴明,笑了起来。
又是那种温暖的笑容啊,晴明想,果然这样做还是值得的吧。
五、鬼魂
在博雅家里过了一夜,第二天博雅依旧起了大早去上朝,而晴明仍旧借此机会偷懒,拜托博雅替他告假。
“再这样下去,阴阳寮的其他人都要关心起我来了。”博雅苦笑道,“昨天他们便问我需不需要帮忙。”
“那你就和他们说,事情解决的差不多了,但是我受了点伤,还是需要将养两天。请他们不要担心。”
两天,这样就又逃掉明天的工作了。反正最近并没有什么大事要做。晴明露出很开心的表情。
博雅叹了口气:“受伤……虽然的确如此,但你倒是真的很会投机取巧。”
“拜托了。”晴明露出调皮的笑容来。
“没问题,这点忙我当然要帮。你先回去,等下朝了,我再带着酒去拜访你如何?”
“不,今天我还要继续调查这件事,所以可能会不在家。”
“真麻烦啊……敦实亲王何必这样逼着我不放呢。”博雅叹道。
现在恐怕不只是敦实亲王的问题了。晴明心里暗自苦笑道,但是脸上的表情毫无变化。
告别博雅回到了自己的宅院时,不出所料地,已经有人等在了屋内。
确切地说,是睡在屋内。
道满躺得四仰八叉,鼾声大作,看起来就是累坏了的样子。晴明嘲弄地笑了笑,过去踢了他一脚。
“起来。”
“你把我害的那么惨,让我在这睡一觉都不行吗?”道满哼哼唧唧地说。
“我不是也被你捅了几个窟窿?这样就公平了。”
“活该!”
道满说着跳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一把揪住晴明的领口。
道满的表情似乎真的带了一点怒意,却又有一丝不屑。晴明也收敛了那副毫不在乎的表情,偏过头去不看道满的脸,任凭他把自己按在墙壁上。
如果他真的生气了会发生什么,晴明也无法预料。
可是晴明似乎可以相信自己的判断:道满不会真的生气。
也许他只是想不到而已吧。这种事,晴明连自己都没有想到。他苦笑了一下,感觉到道满的胡子已经扎在脸上,痒痒的。而那粗糙的手掌也开始伸向他的领口。
他平静了一下,又露出那副在道满面前毫不在乎的样子。
“你怎么搞的浑身都是土?”一副嫌弃的语气。
“你变的挑剔了呢。”道满啧啧道,“既然这样,索性再弄得让你满意一些如何?”
道满说着,松开手,把两手叠在胸口前念了几句咒语。
瞬间,道满变成了博雅的模样。
“你一定很喜欢这样?”连声音也是博雅的。
“道满,你这是在嫉妒吗?”晴明似乎也有些不快了起来,冷冷地笑道。
道满变回了原样,脸上露出戏谑的表情来。
“你太小瞧我了。真正生气了的人反而是你吧。”
“好吧,我知道我没道理生你的气,但是……”
晴明还没说完,嘴唇便被道满的吻堵住了。
与此同时,他下身的遮挡被粗暴地剥去,露出两条细长的腿,微微有一点战栗。
道满抬起他的一条腿,搭在肩膀上,两手掐紧他的腰肢;就采取这样的站姿,毫无征兆地进入了他。
激烈的动作中,道满开始脱下晴明的上衣。很快他裸露的身躯便毫无保留地暴露在道满面前,连昨天那几根针留下的伤口也一并看的清清楚楚。
道满的动作慢了下来,手指抚过泛红的伤口。
“还疼吗?”他的语气中似有一丝歉意和隐约的柔情。
晴明凝视了道满片刻,刚刚垂在一边的双手缠上道满的肩膀。
“对不起。”他平静地说道,“真的很抱歉。”
“你不用道歉。”道满的声音变得听不出感情,仿佛刚才那一点温柔都是晴明的错觉,“我们都在做同样的事情。”
道满的动作又加快了起来,这样的姿势有一些辛苦,更是很容易让承受之人疼痛和疲劳,很快晴明便喘息不止。
“我们之间的争斗就到此为止吧,道满……让我、让我去敦实亲王那里……我们一起,把这件事彻底解决……”
“不,这样很有趣,我想继续下去。”道满毫不留情面地打断晴明的话,用咂摸滋味一般的语气说道。
晴明看着道满的眼睛,如果不是确实正在发生的,他可能不会相信这是两个人情事当中所能够出现的锐利眼神。若是在面对面厮杀的战场上,倒是会有人这样看着他吧。
“好吧……”晴明叹了口气,侧过头去,避开道满锐利的目光和啃噬一般的亲吻,嘴角浮现出苍白而无所畏惧的笑容,“既然这样,我奉陪到底就是了……”
晴明本以为这一次道满又会让自己爬不起来,不过他并不担心什么。他算准道满的力量也不会回复得这么快,况且博雅家里和博雅身上都留有他的符咒。
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道满只是做完了这一次就放过了他。因为诡异的站姿,晴明的两条腿又酸又麻,道满把他扶到寝具旁让他躺下。
然后道满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坐在一旁。
“这个世界啊……”道满挠着乱蓬蓬的头发,又恢复了平时笑嘻嘻的样子,“你没有想过如果你到了我这个年岁,会不会后悔吗?”
“这可不像是你能问出来的话,道满。”晴明侧过身子,看着那个皮肤黝黑的男人,“况且我还不一定活得到你现在的岁数哪。”
“你在胡说些什么啊。”
“这也是难免的嘛,你明白我的意思。”晴明半闭着眼睛躺着,“我会变成怎么样,我毫不在意。”
“其实你根本就是在意这个世间的很多事情,却不在意你真正的自己。和那些庸常之人毫无差别。”
“不然你又在期待我是怎样的人呢?”晴明不置可否地反问道满。
“哪里有什么所谓的期待呢,你知道我的心里从来没有这种东西的。”道满乐呵呵地站起来,开始整理自己的衣服,“不管怎样,昨天的较量其实还是让我很愉快的。”
“那就好。”
“以后也经常玩一玩如何?”
晴明心里想着“只要不要用博雅的性命开心就好”,然而这句话并没有说出来,他只是哼了一声算是答应。
道满站起来,拉开竹帘。
“你会变成什么样呢,晴明?”
“我不知道。”晴明说,“我其实也在想,你会变成什么样呢?再过十年、二十年……”
“我也会变吗?你能看出来什么?”道满仿佛吟诵咒语一般说道。
“我不知道。”晴明翻了个身,不再看他,“再会。”
道满没有说话,他的气息就这样消弭在院内的花香当中了。
栀子花开始落下了,虽然没有风,但是花瓣也静静地离开枝头。如果有微风拂过,那么就好像是初雪一样纷纷然。
当然,初雪是不会有这种甜美的香气的。
“真是神奇啊,明明只是落花而已,和其他的时候的落花并无不同,我却忽然有了不同的心情。”博雅坐在晴明的院子里,端着酒杯,仰头看向那花树。
博雅是来看晴明的。虽然前一天听从晴明的吩咐没有过来,但是到了第二天早朝结束,他就忙不迭赶来了。
本以为会先问起那件尚未处理完的事情,没想到寒暄几句以后,博雅忽然对落花生出感慨。
晴明歪歪头看着面前的男人,唇上若有似无的笑容好像加深了一些。
“什么心情?”
“唔……有的时候,就是普通的那种情感,看到落花就会替逝去的美丽难过。这是常有的吧。”
“嗯。”
“但是今天我忽然觉得,虽然每一年花都这样落下,可是来年还会看到它们生长。不因为会落而放弃开放,因此每一年都有新的美丽花朵,这真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啊。”
晴明没有出声,静静地喝着杯中的酒,又看向落花。
“盛放的时候恣意显示着自己的美丽,即使落下的时候,还是有不断的香气。如果能做这样的人,也是一种幸运吧。”
博雅说着,脸上露出期待的表情来。
“你也许已经是这样的人了呢。”
晴明说道。
“诶?”
“哈哈,很奇怪么?”
“不,只是有种被嘲笑了的感觉。”
“为什么会这么想?”
“过度的夸奖就是嘲笑啊。”
“可是这并不是过度的夸奖。”晴明说,“我觉得很恰如其分。”
博雅仿佛陷入了沉思一样看着晴明。
这时候忽然有一只野猫窜入庭院,来到晴明的脚边,喵喵地冲他叫了几声。
“喔?”晴明看着猫的眼睛,仿佛在和它对话。
又过了一会,晴明随手从盘子里抓起一条香鱼扔给野猫,它叼起来便跑掉了。
“这是?”博雅吃惊地问。
“我派它去给我做点事情,现在已经好了,香鱼是给它的奖赏。”
“这……”
“呵呵,先别急嘛,我也还是为了缠着你的那件事。”
“我知道啦,只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博雅虽然这样说,但是脸上吃惊的表情已经消失了,“不过既然你是个阴阳师,那么出现什么奇怪的事情都不算不能理解了。”
“嗯,的确如此。”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忽然显露在庭院的一角,然后向两人走来。
“你来有什么事?”晴明问道。
“好冷淡的口气,”道满说,“这么快就不需要我了?”说着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博雅。
博雅似乎听出了道满的声音,也认出了他的脸,于是露出讶异的表情,但是却没有什么举动,也什么都没问。
“明明是你不需要我才对。敦实亲王是不是快要被咒杀死了?”
道满没有回答他,反而问道:“你派了式神吧,虽然没被我逮住,但是的确有不同寻常的东西在。”
“哈,不是我的式神也一样能替我做事。”晴明说着又掏出一个酒杯,斟满酒,“来喝一杯?”
道满毫不客气地喝干了杯中的酒。
“听你的意思,你好像是能解决这个问题似的。”
“你明明知道敦实亲王有所误会,还要顺着他的意思,把事情弄成这样子。本来是很简单的事情吧。”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责怪我,所以今天,我叫事主自己来找我让他找的人。”
“事主?”
“就是那个鬼魂啊。”道满大笑道,“如果你能够解决的话,这次就是你的机会了。”
“你才是在啖噬人心啊……你比鬼还要可怕。”
虽然说着这样的话,但是晴明的脸上却露出毫不在意的笑容来。
道满没有回答他,迈着大步走开。
“道满。”晴明忽然叫住他,“错误的心愿,也是能够被满足的吗?”
“错误的心愿就不是心愿了吗?即使是因为误会而生的,但是它本身没有错啊。”道满面对着墙壁,说道,“这是你自己说过的。”
“没错。但我的意思是,如果它是因为错误而起的,一旦误会解除了,它就该消失了吧。”
“那就看你的了,这不是你所拿手的吗?”
说着,道满又迈开步子,虽然面前就是墙壁,但是他的身影就那么穿了过去。
这时候晴明才回过头看博雅。
“你见过他吧。”
“呃……嗯。”博雅点了点头,“你说过会告诉我怎么回事的。”
“其实也没什么,他是我的老朋友。他靠满足他人的愿望来赚钱,最重要的是以此取乐。”
“这种解释听起来真是避重就轻。”
“但的确是这样。”
“好吧,我不是追问你的意思啊,只不过……”博雅说,“他还真是锲而不舍。”
“照理来说如果我出手,他应该会放我一马。不过这一次大概是因为我先和他作对,所以他不开心了。”
“呃?”
“是我主动去帮助你的呀。”
“是啊……可是为什么……”
晴明看着博雅,笑容里面多了一丝妩媚。
“你这样的人,死了多可惜。”
“什么啊!”博雅不满地撅起嘴来。
晴明愉快地大笑起来,忽然博雅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忽然坐直了身体。
“啊……他刚才说,那个鬼魂要去找……”
“找你。”
“什么?”博雅很是惊怕的样子,“什么鬼魂?”
“就是给敦实亲王下咒的鬼魂。”晴明说完,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大概给博雅说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可是你当时就这么确信我不是派人下咒的主使吗?”博雅反问道。
“咦,你也开始逗我了吗?”
“因为你那时候并不认识我呀。”
晴明大笑起来,“所以你的意思就是,如果我认识你,就会确信不是你在主使了?”
博雅也大笑:“你要是这么想,也没错吧。”
“你可真是个有趣的人啊。”晴明忽然这样说,“我很庆幸自己帮了你。”
“唔……”博雅喝了一口酒,好像在掩饰什么表情。
“如果顺利的话,见到那个鬼大概就能解决问题了。听道满的话的意思,他也是放弃和我继续做对了吧。”
“道满?就是人们说的芦屋道满?”
“你也知道他的名字啊,看来这家伙名气还不小呢。”
“他找我的时候自称鼠牛法师。”
“他就是喜欢这样和人开玩笑。”
博雅低下头想了想,忽然有些紧张起来:“所以说……今天晚上鬼魂要来吗?”
“大概吧。”晴明说,“而且如果我没猜错,它会去你家。”
“这样啊……”
“那只野猫告诉我,道满在你家门口放了什么东西。”
“那怎么办?”
“那就去你家里找它好了。”晴明站起身来,“如果能够快点把这个事情解决,以后就可以毫无牵挂的喝酒了。”
这样说着,他的唇上,又浮现出甜美的笑容来。
博雅和晴明相对而坐,桌上有灯,但是灯光并不明亮。这是博雅的卧房,根据晴明的吩咐,下人们都被要求呆在自己的房间里,没有接到命令不可以进入博雅的房间。
屋子里贴了晴明的符纸,地上画着五芒星的符咒。晴明一脚踏进去,让博雅也坐进来。
“等一会如果它来了,你就听我的指示。我让你抱住我,你就从背后抱住我,千万不能松手,除非听到我说‘可以了’。”
“好。”
“记住我的话,千万不可以松手。如果觉得有什么在往外拖你,你也不要管,抱紧我就可以了,它不会真的把你拖出去的。但是如果你害怕了而想逃跑,才会真的有危险。”
“好、好的。”
“不过你应该不会怕成这样吧。”晴明眯起眼笑着,“从那天你的表现来看……”
“其实你说的我现在就有点怕了。”博雅老实承认,“其实我的胆子并不大。”
“你可是武士呢。”
“身为武士是应该勇敢,但是我本身并不是大胆的人,这我也知道。”博雅说,“不过你放心好了,晴明,如果需要我做什么,即使面对再可怕的事情我也不会退缩的。”
他的语气非常诚恳,晴明忍不住说道:“你其实是个很勇敢的人。”
“你不要嘲笑我嘛。”
“真的不是嘲笑。害怕是人之常情,只有傻瓜才会什么都不怕。但是克服这种恐惧去做自己内心觉得应该做的事情,才称得上是勇敢嘛。”
“原来是这样吗……”博雅腼腆地笑了笑。
“我给你的符纸还在吗?”
博雅掏出画有五芒星符咒的纸张,给晴明看了看,又藏回怀里。
“放心吧,不会弄丢的。”
“嗯,这样就该没问题了。”
忽然无缘无故吹来一股凉风,几盏灯灭了一半。
“来了吗?”
晴明微微一笑,对博雅招了招手,“抱住我,不要松手。”
博雅的脸上泛起潮红,可是他还是根据晴明的嘱咐,从背后抱住了晴明的腰。
“这样可以吗?”
晴明点了点头。博雅身体的温度此时此刻感受的分明,让他感到安心。
他合拢两指放在唇上念起咒语来。
一时间屋内狂风大作,虽然是夏季,但是冷的刺骨。
风里面好像隐约有一个男人在怒吼。
屋子里的灯全部灭了,一下子黑暗笼罩了两个人,只有晴明念咒的声音还隐约可以听到。
果然有一股力量开始扯住博雅的衣服,不过博雅记得晴明的嘱咐,所以没有怕,仍旧抱着晴明。
念完一段咒语,晴明喘了口气,默默地等着。忽然他觉得背后的博雅一个哆嗦,接着自己的脖子两侧皮肉被撕裂一般疼痛。
能够感觉到,博雅在自己身后打着哆嗦,不知道是冷还是害怕。晴明再一次开始念咒,越来越多的地方开始感到疼痛,他自己也不禁把身子缩了缩,喘息也越来越重。但是咒语始终没有停下。
博雅抱住自己的手臂箍得越来越紧,仿佛两条棍子,大概落水之人抱住救命的木头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吧。
疼痛愈发蔓延,好像有人在撕扯自己的肚腹想要掏出内脏一样,疼得甚至发起抖来。如果不是晴明的帮助,大概此时此刻,承担这份痛苦的就是博雅了,而且并不只是痛苦而已,而是真的会被掏出内脏来。
然而,晴明慢慢感觉到,身后的博雅开始放松了很多。虽然依旧紧紧抱着自己的腰,但是手臂已经不那么紧绷,身体也不再发抖的厉害。博雅的头慢慢地靠上晴明的肩膀,整个身体自然地贴上他的脊背,没有一丝缝隙。
如果刚才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的紧抱,现在就是亲密无间的相拥了。
“晴明……”他听到喃喃的轻声呼唤。
好像是被恋人所拥抱着,寒冷和疼痛忽然遥远了许多。
念着咒的唇在黑暗中沾染了温柔的笑意。
好喜欢这样的感觉,虽然身体处在刺骨的寒冷中,但是心却被温暖所围绕着。
“晴明,晴明……”背后的博雅依旧在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呼唤着他的名字。
博雅的手贴在他的胸口上,而呼出的热气轻轻打在耳廓。
就是这样,他也感到越来越有了力量。
冷风依旧在屋里转着圈地刮着,又像是哭又像是笑一样可怕的声音凄厉地回荡着。身体上的痛苦减轻了一些,但是仍旧持续着。
但是这些都无所谓了。晴明甚至留恋起这种感觉来。
如果可以的话,让这个男人永远抱着自己,即使一直要替他承担痛苦也没有关系,他心里这样想着。
一直这样念着咒语,好像过了大半个晚上,丝毫没有什么改变。博雅有时候沉默,有时候会轻轻地喊几声他的名字,后来把脸贴在他的脖子上,均匀的呼吸打在他的身上。
能够感觉得到,博雅的心里已经没有恐惧。
而他也逐渐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风开始减弱了,弥漫在空气中的寒意也逐渐消退。那些哭笑和呼唤一样的凄厉叫声终于消失不见,只剩下无力的怒吼,仿佛山谷里的回音一样,慢慢地被重复,慢慢地模糊下去。
晴明深吸了一口气,指向上空,大声地念了一段咒,然后把手指向一个方向。
好象有人在哭,哭声慢慢地缩到晴明所指方向的角落里面,然后便停止了。那里有微微的光芒闪动。
风也停止了。一切都在慢慢恢复如常。
晴明大功告成一般呼了一口气,却没有告诉博雅“可以了”,反而静静地靠在他的怀里。
而博雅似乎也并不拒斥这样,正相反,他好像很是满意地,一只手轻柔地绕上晴明的脖子。
想必博雅也知道事情已经结束了,只是不愿意说破而已吧。
屋里的灯火依旧没有点上,是纯然的漆黑,除了墙角偶尔闪过的微光。
“在那里的鬼魂啊,二十年时光的消磨,还没有停止你的思念吗?”晴明用低沉的仿佛歌唱一般的声音说道。
墙角隐约出现了一个人形的东西,似乎是低着头坐在那里的姿态。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很是悲哀的声音,让人听了就觉得于心不忍。
“好了博雅,可以松手了。”晴明轻声对博雅说。
那两只手恋恋不舍地,慢慢收了回去。晴明坐直身体,挥了挥手,点亮了屋里的灯火。
一些本来摆在桌上的书卷都被风扯得乱七八糟,掉落在地上;笔筒也倒了,笔滚了一地。
晴明叹了口气,站起来,走向那个角落。
这次看的清楚了,是一个男人的鬼魂,身着下等武士的服装,面带疑惑地看着四周。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做这种害人的事……”
“你被有所图的人利用,被咒所引导,思念反而成了怨气。但是现在没事了,咒被化解了。”晴明耐心地坐下,“来吧,是该把你的事情告诉我的时候了。”
六、恋
鬼魂长长地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要让其他人知道吗?”
“如果是比较隐秘的事情,我是不会说出去的。”晴明说,“你不肯说的话,我也没办法帮助你。”
“说的也是呢。”鬼魂说,“那么就告诉你吧。”
这时候博雅也凑了过来,坐在晴明的身边。
“真是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害您的。”鬼魂对博雅欠了欠身,“鬼其实是很难自由自主的东西。”
“那么你所加在敦实亲王身上的咒,也是不由自主的吗?”晴明问。
鬼魂苦笑起来,“我并没有想害他,可是我没想到,完全没有恶意的东西,也会被扭曲成可怕的诅咒啊。”
“是这样的。”
“其实我很后悔。”鬼魂说,“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能够幸福,不受到灾祸啊!”
这样说着,两行眼泪从他的眼角滑落下来。
鬼魂名字叫平常古,活着的时候是一名下等武士。曾经担任过敦实亲王的侍卫。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和敦实亲王产生了特殊的感情,正是如男女之间一般的恋情。
两个男人之间的恋情,有一些发生在寺庙中,算是禁绝男女关系的扭曲结果。对于普通人来说,有些是贵族寻找刺激的玩乐,但也有些,是真正的恋情。
他们之间就是后一种。
不被命令禁止,也不能登大雅之堂的,身处暗地的关系。
那时候敦实亲王还很年轻,非常痴迷于这一段恋爱,与常古说是如胶似漆也不为过。
然而人心易变,这似乎是常理。如果不是这样,也就不会有那么多因为变心而出现的怨鬼作祟事件了。
敦实亲王似乎也随着年纪的增长,与常古的感情越来越淡。
有的时候他回去找那些更美丽的男子和女子作乐,而冷落这个恋人。
虽然有些伤感,但是常古似乎并不是特别在意。他没有期望这段感情可以永远保持下去。虽然自己的心里一直爱慕者敦实亲王,也并不是非常难过。
但是因为两人交往的时间很久,加上年轻时候的亲王不知道遮掩,也有些风言风语传了出来。
直到后来敦实亲王成了家,王妃是一个非常有嫉妒心的女人。她大概绝对不会接受丈夫有这样的行为。
而敦实亲王也许担心王妃万一发现,生起气来把事情搞大,而败坏自己的名声,暗中做了什么手段。于是有一天,常古被调派到距离京城很远的地方去剿灭盗贼。
临走的时候敦实亲王来看他,对他说,这是个立功的好机会。说不定可以凭借这个加官进爵。
可是常古知道,这也许是敦实亲王为了把自己打发的远远的而采取的办法。
尽管心里还是抑制不住的难过,但是想到这样也算是对敦实亲王有好处,他还是感到一丝欣慰。
离开京城后没多久,常古在剿灭盗贼的过程中,被大雪困在山里,和其他人失散,因此被活活冻死在雪地中。
他的灵魂却因为一直惦念着敦实亲王,被这种思念牵引着,回到了遥远的京城。虽然知道也许敦实亲王的心已经改变,但自己还是如以前一样爱着他。思念太过强烈,让他无法投入轮回。
他去见到了敦实亲王,刚刚现身想和他说话,敦实亲王就吓得昏了过去。意识到自己太过莽撞,他就等在敦实亲王的宅邸之外,想要找个机会进入他的梦中。
结果还没来得及这么做,敦实亲王便找人以法术加诸宅邸和自己身上,常古的鬼魂无法接近他,也没办法在他面前现身。
就这样他一直苦守在敦实亲王家附近,被沉重的思念所束缚住。只是想和他说几句道别的话而已,这样的执念把他困在那里二十年之久。
虽然他并未有什么恶意和诅咒,可是因为他因寒冷而死,所以一直带着大雪当中的寒冷气息。那些气息围绕着亲王府沉积下来,平时并不会造成什么影响,但是一旦遇到与咒术相关的道具,就会产生作用。所以当写着敦实亲王的名字,系着他的头发的草人出现在宅院,那些寒气便被集中起来,变成类似诅咒一样的东西,附在了敦实亲王的身上。
说到这里常古的鬼魂大哭起来:“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带来这样的灾祸,我知道现在还恋慕着他,并不希望他因为我受到痛苦。当我知道他变成了这样以后非常焦虑,开始怨恨自己起来,大概也是因为这样的念头,所以被别人利用了,而被怨恨所控制,前来袭击无辜的人吧!真是对不住了!”
晴明回过头,看看身边的博雅,发现博雅已经热泪盈眶。
“你在为常古感到难过吗?”
“是的……这么悲伤的故事,让人止不住想要落泪啊。”博雅叹息道。
晴明转过头来看着鬼魂,“看来也是时候解除你的执念了。我带你去找敦实亲王大人如何?”
“可以吗?”
“放心吧,我会把这件事圆满解决的。如果你见到了他,大概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那真是感激不尽!”常古深深下拜道。
“博雅,你也一起去吗?”
“我?”
“这件事就是个误会,敦实亲王才对你一直怀恨在心。你也一起去,把误会解释清楚好了。这样也比较符合你的作风不是吗?”
“这样也好。”
说话之间,东边的天空开始发亮,太阳就要出来了。
“等天完全亮了就动身吧。”
“这么早?”
“嗯,早一点去的好。敦实亲王大人已经被寒气折磨的太久了,如果再拖下去我怕他出危险。”
“我先去那边等你们,想必到时候,大人有办法让我进入敦实亲王大人的宅邸吧。”
晴明微笑点了点头。鬼魂站起身来,冲他们鞠了个躬,就消失不见了。
博雅呆呆地看了一会,忍不住拿出叶二吹了起来。
晴明坐在那里静静地听着,被美妙的笛声敲打着心,居然也忽然有了想要流泪的冲动。
“晴明啊……”放下笛子,博雅感慨地叹道。
“嗯?”
“原来这就是真正名为爱的感情吗?即使生命结束了,也不会随之消失的。”
“并不是每个人都会拥有这样真挚的感情吧。”晴明低声说道。
“所以如果能拥有,一定是极大的幸运。”
“也谈不上是幸运,有什么样的心就有什么样的感情,是否能够体会到极致的爱,也是自己应得的结果。”晴明说。
“如果他们之间的一个是女子,是不是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他们的身份相差如此之大,恐怕……只会更糟。”
“哎……”博雅又叹起气来。
“你感到难过了吗?”
“是的,一想到因为种种隔阂,导致这样的悲剧发生在这个世界上,我就忍不住伤感起来。”
晴明笑了起来:“不过如果人的心够坚定和勇敢,是不是就会防止这样的事情发生呢?”
“会吗?”
“你觉得,如果是你的话,你做得到吗?”
晴明狡黠地眨着眼睛看着博雅,这样反问道。
博雅却莫名地红了脸,支吾起来。
晴明愉快地大笑,“你这样子可真有趣。”
“你是在捉弄我吧。”博雅嘟哝道,但是脸更加红了。
晴明笑得前仰后合。
“哪有这么好笑嘛……”博雅越是这么说,就越是脸红。
“哎呦,博雅你可真是……”晴明终于直起了腰,“看起来天已经亮了,我们去找敦实亲王大人吧。”
“呃……”
“怎么?”
“没、没什么……”博雅支吾道,“还是先去解决问题要紧。”
在敦实亲王府门前下了牛车,晴明就看到了等在那里的常古的鬼魂。
晴明从怀里掏出一张剪成鸟形状的白纸,念了一句咒语,一撒手,那纸居然变成一只白鹭,在门口盘旋了一圈,俯冲下来叼走了绑在门口的白茅束。
“哎、哎!”下人们忙去追,可是白鹭一瞬间就飞的没影了。
晴明又念了几句咒,然后冲常古挥了挥手。
“跟上来就好了。”
“可是敦实亲王大人的身上有符,他还是……”
“到时候会有办法的,你跟我来就好。”
虽然答应见晴明,但是看到一旁的博雅,敦实亲王还是皱起了眉头。
因为寒冷的缘故他裹着厚厚的衣服,坐在那里抖个不停。
“你们来有什么事?”他看起来非常的不耐烦,花白的眉毛都立了起来,仿佛见到了仇敌一样。
“我们希望能够和您单独谈谈。”晴明直接说道。
“怎么,有什么事情这么见不得人?”
晴明只是笑了笑,“因为是关于大人您的。二十年前,您因为名声的考虑,做了一些带来危害的事情,现在我来解决您的问题,自然也要考虑您的想法。”
敦实亲王的脸色大变,咬了咬牙,还是带着他们进了自己的书房,并遣散了下人。
“这样屋子里面只有我们几个了,你说吧。”
“现在在您身上这个寒冷的咒,是和二十年被您从身边赶走的一个人有关系的……”晴明完全不在乎敦实亲王不友好的语气,说了下去。
敦实亲王陷入了沉默。
“你是说……”他沉默了很久,才慢慢地开口,“是那个人的怨灵回来了,对我下了诅咒吗?”
晴明不置可否,“这么说,您觉得是您有愧于他,而引来他的怨恨?”
“我……”
敦实亲王忽然老泪纵横。
“我也是没有办法啊……”
“是该把话说出来的时候了。”晴明用念咒一般的语气说道。或者说,这样的话语本身就是咒吧。
敦实亲王流着泪把自己和平常古的事情讲了出来。
“……其实我对他还是有眷恋的,只是有时候难免去尝尝鲜,和别人在一起玩乐。有的时候也会觉得有愧于他,可是这也是希望如果慢慢地,他对我的感情淡了,也就自然而地分开……”
“一定要分开么?”博雅好似问话,又好似自语。
“我知道我是个懦弱而又太容易考虑的过火的人,这段感情一直困扰我。而且正是因为我真的对他有感情,所以更是困扰。同时身为男子,而且身份相差又太过悬殊。虽然没有道理,但我总觉得这一切一定不会长久,所以不如趁早让它结束了吧……”
“可是谁知道他一直眷恋着我,我就愈发的不忍心,有时候还是会和他约会,虽然故作出不冷不热的样子,但是心里还是爱着他的。他对我说过‘结了婚以后你也可以把我当成一个情人’这样的话,我当时甚至燃起了希望,觉得一直这样下去似乎也不会出问题。谁知道我的妻子是一个非常嫉妒的女人,她知道我和我的侍女有染,居然派人把她毒打了一顿,赶了出去。”说到这里敦实亲王苦笑起来,“我还真是个风流成性的人啊……她生我的气也不足为奇。”
“这么说来,您让常古离开,也是为了他的安全?”晴明问。
“有这个考虑在,毕竟有些风言风语传出去,我的妻子不可能不知道。万一她发现他是我一直以来的情人,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而且我身为皇族,自己又不可能不考虑名声。总之因为各种原因,最后就决定在剿灭盗贼的武士团里加上他一个。如果两人远离时间久了,可能就会慢慢放下这段感情了吧。而且如果他能立了功劳加官进爵,对他也是有好处的。”
“您就是这么和他说的吗?”
“是的,我没有说太多,不管是我妻子的那种性情,还是我自己考虑名声,都不好意思和他说起。也许他不相信我吧,我看他临走的时候的眼神,就知道他是因为我的所为伤了心。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
晴明回头看向自己身边敦实亲王所看不到的常古,发现他也在默默的落泪。
“有一天他的鬼魂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吓坏了……我知道自己一直让他很伤心,而且最后是我害死了他,他一定是找我报仇来的。于是我让懂得一点阴阳术的伊寿寻得避鬼的咒术来保护这个宅院,又带了符在身上。”
“为什么不找阴阳师和他沟通呢……也许解释会化解仇恨。”博雅叹道。
“因为我听说,怨灵都是失去了原本的心,完全被仇恨所操控的。”敦实亲王苦笑道,“现在想起来,其实我也许是害怕面对他,才这样回避的吧……可是我真的不是要害死他啊!我不知道会发生那种事情。当我听说他死在外面以后,难过地哭了好几天,就算我们不能在一起,我也希望他平安啊!后来我为他作了一首曲子,弹奏起来,往往会伤心落泪。这样过了十多年,我的年纪逐渐大了,心情才有所平复。但是每次想起他来,还是觉得十分的愧疚,弹起那首曲子,也会让我心有所感。”
“曲子……”博雅忽然似有所悟,“是不是那一次我送白木给您的时候,您所奏的那一曲?”
似乎被触动了另一件难以言说的秘密一样,敦实亲王苦笑起来。
“是的。”
“难怪那首曲子让我如此感慨,原来……原来还有这样一段故事!”
晴明忽然问道:“请问,您能不能演奏一下那曲子呢?”
“我是很愿意的,但是我现在……”敦实亲王说到一半,忽然露出疑惑的表情,“咦?好像不觉得那么冷了似的……”
“既然这样,不是更方便了吗?”晴明笑道。
博雅帮助敦实亲王架好白木。敦实亲王脱去最外面碍事的衣服,开始弹奏那首无名的曲子。
音乐悠扬地飘荡在屋子里,博雅听着听着,不禁眼中又噙满泪水。
敦实亲王的技巧的确非凡,乐曲仿佛也有灵魂一般,一下子就能够碰触到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去。
此时,常古膝行几步,隔着白木跪在敦实亲王面前,痛哭失声。
敦实亲王因为符咒的缘故看不到他,可是他的眼睛越过筝,若有所思地看着前面,在晴明和博雅看来,却正好和那半透明的鬼魂的目光相对。
渐渐地,敦实亲王也又一次流下泪来。
被思念所成的乐曲所牵引着,被生死分开的两个人,仿佛在这时重逢。
连晴明都觉得自己的眼角有些涩痛起来。
“啊……”敦实亲王弹着弹着,额头上开始沁出汗珠。
曲子就要结束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了,只好停了下来。
“真的对不起,太失礼了,可是我真的热的无法忍耐。”敦实亲王一边说一边匆匆跑回内室。
过了一会,他穿着夏天的平常衣装走了回来。连连地向两人道歉。
“真是太对不住了。”
“没有关系。”晴明笑道,“难为您这么热的天气还穿那么多衣服演奏。”
也幸好他在这时候忍不住热,不然晴明也快要哭出来了。
而一旁的博雅早已经泪流满面。
敦实亲王把手伸到领子里去,拿出挂在线绳上的护身符。
“我知道,你其实一直在听吧。”他解开绳子,“常古,如果你在的话,就现身来见见我吧,我……”
他哽咽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把护身符抛在地上。常古的身形在他面前显露出来。
“我从来没有怨恨过你啊!这二十年来,我只是想来和你道个别……”
晴明转过身,走向博雅,扯了扯他的衣服。
博雅会意地点了点头,和晴明一起来到门外,关好了房门。
“真是太让人伤感了。”博雅擦了擦眼泪,叹息道。
“是啊,不过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晴明说,“还有一件事情没处理。”
“什么?”
“你家的侍女鸣子……”
“哦!”晴明还没说完,博雅便恍然大悟,“这么说来,她的哥哥遭到冤枉,也和这件事情有关系。”
“是的。如果不是那个草人,也不会把鬼魂的气息引到上面。”晴明说,“不过我大概猜到了事情的真相了。”
“哦?”
“等一会还是和敦实亲王大人当面说明吧。”
博雅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叶二,放在唇边。
笛声悠然响起,即使身在院子里也都听得到。
想必屋中那两位难得重逢便又要告别的人,也会听到的吧。
因为是心有所感,笛声也格外的动人。晴明凝视着吹笛的博雅,自己的心完全被这笛声所吸引了。
或者说,被这吹笛的男人所吸引去了。
现在他完全可以确知自己对博雅的心意了。虽然相识不过几天而已,但是这样迅速地爱上这个人,却并不让他感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仿佛是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了会是这样的结果,而现在只不过是确认了他的猜想罢了。
晴明想着,不禁露出了沉醉的笑容。
笛曲已经结束了,可是他仍旧在沉思当中。
“喂,干嘛这么看着我……”察觉到晴明在盯着自己看,博雅有点不大自然地叫了他一声,可是晴明却没听到。
博雅在晴明眼前摆了摆手,“发什么呆呢?”
“啊……抱歉,在想事情。”
“想什么事情,想的露出那样的表情来……”
“那样?”
“就是……那样的。”
“不明白。”
“笑得像是……恋爱了一样。”
“博雅!”晴明瞥了他一眼,低声喊了一句。
“你也会不好意思吗?”博雅笑道,“看,脸都红了。”
晴明去摸自己的脸颊,果然有点发热。
“明明是好事,有什么值得不好意思?告诉你……其实我也在恋爱。”博雅故作神秘地说。
晴明弯着一双美丽的凤眼看着博雅,并不说话。
“你……笑什么?”
“我知道你在等我问‘那么你的心上人是谁?’”晴明回答说。
“……”
“所以我反而不问了哟。”
“我没有等你问。”憋了半天,博雅终于说出一句话来。
“哦?”
“因为我知道你已经有答案了,所以不需要问。”
“……”
看着晴明被捉弄的表情,博雅大笑起来。
七、心之咒
又等了一阵子,屋子中再一次响起那首曲子。两人侧耳倾听,相对喟叹。
一曲终了,敦实亲王开了门,从里面走出来。
他的眼睛泛红,一看便是哭得很厉害。但是现在泪水已经擦干了,眼角还残留着一点泪痕。
“他已经走了……”
“嗯。”晴明点了点头。
“他应该,再没有什么遗憾了吧。”博雅说道。
“是的,我也觉得,心里好像放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敦实亲王说,“虽然难过的往事被勾起来了,但还是觉得轻松了不少。”
“那就好。”晴明说,“所以,既然知道了这个咒的真相,那么,关于博雅大人……”
敦实亲王顿时满脸羞愧,对着博雅弯下腰去。
“实在对不起!”
“啊,没、没关系的。”
“我必须要诚心地对你道歉,原来是我一直误会你了。”
“我也要和您道歉,上次在天皇面前对您太失礼了。”
敦实亲王摇摇头:“不,我后来觉得,是你说的对。而且我因为这件事和之前的误会,居然要对你下杀手,实在是大错特错!这件事想必你也知道了吧?现在想起来,我都十分的悔恨……”
“既然没有酿成错误,就让它过去吧。”博雅宽厚地说道。
“所以白木也要还给你才行。这件事我必须还得跟您道歉。因为我得到它,也是用了一些手段……”
“不不。”博雅说,“我知道白木的事情了。我觉得虽然您用过咒,但是的确是因为您的技艺高超而得到了它,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
“如果那个咒还在,等我的琴技超过您的时候再来取回它吧。”博雅笑道。
“喔,你可真是有自信的人呢!那我就等着好了!”
三人一起大笑起来。
忽然敦实亲王好像想起来什么,皱起了眉头。
“如果我中的寒冷的咒并不是因为那个草人,那么……”
晴明在一旁开了口:“您终于注意到了这件事。”
“那么这么说来,秀郎也不是要害我的人了?可是这个草人到底是谁弄出来的呢?”
“道满大人说,草人身上本来没有诅咒。”晴明说,“也就是说,发生的一切怪事,和草人并无关系。”
“那么,侍女在屋子里听到的鬼哭是怎么回事?”
“是因为‘逆柱’的缘故。”
晴明一边解释,一边把他们带到了那个会哭泣的柱子旁边,在柱子脚下,找到了道满贴的符。
“您看,这里有两个小缺口,想必是工匠发现了自己的错误,就用了带有咒的楔子楔进了里面,以防它作怪。可是有人为了制造怪事,故意把它们拔出去了。”
“原来是这样。那么是谁做的?”
“可否请您带我去您下人的房间?”
敦实亲王带着晴明和博雅来到下人的住处,晴明在几个房间里面转了一圈,然后从一件衣服里面翻出了两个刻着咒文的木楔。
“把它们插回去就可以了。道满大人的符咒,恐怕时间久了也会失效的。”晴明说道,“至于是谁做了那个草人,恐怕和拔出楔子的是同一个人吧。”
当时若被带到敦实亲王面前的时候,吓得连站都站不稳了。
“大人……大人绕过小的吧!”他扑通跪在地上,“小的只是、只是……想陷害秀郎,才、才……”
“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好了。”
这件事情发生的两天之前,时若和秀郎还有其他几个下人闲来无事赌钱打发时间。并没有很多钱,玩来玩去也只是几个铜子。然而因为秀郎赢了钱,本来就和他有龃龉的时若便心里很不高兴,当着大家的面说他作弊。
秀郎很不高兴,“没作弊就是没作弊,明明是你运气不好,输了活该。”
于是两人动手打了起来,后来一齐被罚去代替生病的值夜人值夜。
因为这件事时若觉得一定要好好报复秀郎,琢磨了一夜。第二天白天,他无意中在中厅的柱子上看到两个痕迹。
鬼使神差地,他仔细端详了一下,发现原来是木柱子上被凿开小口,楔进去了木楔。虽然很小,又上了漆,但还是可以被看出来的。
时若刚刚疑惑起为什么要这么做,忽然想起从前去一个木匠家里作客,听到木匠说过逆柱的事情。
如果柱子没有按照和树木当初生长的方向放置,就会在夜里哭泣。
有的时候木匠不小心放反了,发现的又不及时,就会用楔子、钉子或者其他的一些方法,把咒嵌入柱子里去,它就不会作怪了。虽然是阴阳道之内的事情,但是也算是木匠中间的一门手艺。
如果这两个木楔是为了压制逆柱……
时若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个能够赶走秀郎的念头来。
他拔去了那两个木楔,自己藏好,然后偷偷做了一个草人,上面系上敦实亲王的头发。
当天晚上,他果然听到了奇怪的哭声。
第二天就有叶子向伊寿哭诉夜里的可怕鬼哭的事。于是他添油加醋地说,那鬼哭声是在叫敦实亲王的名字。
然后他把草人写上敦实亲王的名字,用五寸钉扎了,涂上一些血迹。为了更加逼真,他甚至藏了一点点稻草沫在秀郎的东西里面。
再把草人交给敦实亲王,说是从秀郎的东西里面翻出来的。派人去查,还能看到里面有零星的稻草沫,是藏匿过草人的样子。
这样秀郎就落了个蓄意咒杀家主的罪名,如了时若的愿。
本来以为这样就天衣无缝了,而且他自己又不懂诅咒之术,自然也不会给家主带来什么伤害。结果没想到居然闹出了这么可怕的后果。
说完以后,他连连磕头,说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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